“那德意志,你还去不去”他问。
静漪摸了摸耳后的碎发。新剪的发,发梢儿还不驯服,刺着她的耳朵,痒痒的。
秋薇不是理发师,给她剪去那一头长发,手抖着,还哭着,剪的七零八落,发茬儿参差不齐,看上去该很难看她将发带抽紧些,轻声说:“去的。但是眼下不走。”
逄敦煌说:“太危险。”
“我知道危险。去德意志就不危险么穿过欧洲大陆,时间那么久,路上遇到什么事都有可能。”静漪说。
“那你就在城里呆着,等消息。”逄敦煌突然就抬高了声音,“你怎么就不能省点儿事呢陶骧让你走,你就走;要不走,你就在陶家老老实实的等着他。哪有女人,像你这么喜欢自作主张的”
静漪被敦煌吼了,仰脸看他。
敦煌的脸涨红了。原本在阴雨天里看上去泛青泛白的面孔,瞬间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似乎是被她气到,吼完了,还喘着粗气。
静漪却平静以对,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
“我活腻了嘛,帮你”逄敦煌甩开步子,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还回头指了静漪,“混蛋,程静漪。你混蛋!”
“不准说脏话,逄敦煌。”静漪也高声。
两人此时无异于争吵,虽然只有逄敦煌暴跳如雷,静漪平和如水。可是看上去,平日里友好的两人,仿佛翻了脸一般。保育院的工人、秋薇和麦子,都躲在门内偷偷地看着这两人。
“你就是混蛋!我说脏话怎么了,你这个混蛋你混蛋!”逄敦煌被静漪说的简直戳到了痛处,站在保育院门口,又重复了几遍刚才的话。反反复复的,并没有新鲜词汇。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将静漪的话都说出来,堂堂的七尺汉子,憋的面红耳赤。
静漪在阶下望着他。
他渐渐骂的无力,擎着伞,歪了头,长叹一声。
静漪松口气,问道:“你不是明天跟医疗队走”
“真他妈的拿你没办法。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钱,这辈子被你追着还”逄敦煌说着,一五一十地数落着静漪。
等他说的差不多了,静漪轻声说:“你记性还真好那要不这样吧,这次你帮了我,上辈子欠我的,就算你还清了。你看如何”
逄敦煌手还在半空中比划着,听了静漪这话,险些气的厥过去似的,噎在那里,瞪了大眼。忽然间想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的”
静漪眨眼,不回答。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逄敦煌认真地问。
“飞机上告诉你。”静漪说。
逄敦煌被气的笑出来。
见他还是不松口,静漪抿了唇。
雨下的越来越大,她的靴子上溅了一层泥点子。逄敦煌看着她,又担心在雨里这样站下去,她会着凉,便说:“里面去吧。”
他说完就先转身,静漪跟上去。
逄敦煌一挪步子,门内的人都四散而去。进了门,他站下,静漪进来,收伞的工夫,听到逄敦煌低声道:“我不愿意把你送去他身边。”
静漪停了动作。
雨水顺着伞尖流到地上。青石地砖上不一会儿就会聚了一滩水。
“尤其是这么危险的时候。到了前方,谁顾得上你一旦你有什么事,别说陶骧,我呢我亲手推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程静漪”逄敦煌脸冷下来。
“敦煌”静漪看了他。
“我跟图副官说的是带一个随从上飞机。你身量和麦子差不多,到时候,换上麦子的衣服跟我走。但是,”逄敦煌板着脸,静漪被他的话正说的心情大起大落,不想峰回路转,逄敦煌提了条件,她立即毫不犹豫地说“你说”。逄敦煌皱了眉,“我问过,医疗队抵达,先到野战医院报到。你到了,就在后方医院待着。要怎么着,回头见了陶骧,由他安排。但是在见到他之前,不准你离开医院半步。”
“好。”静漪答应。
她答应的这么痛快,逄敦煌反而眯了下眼,说:“你准是在想,先骗过我,去了再说。告诉你,不准有这个念头。前方作战,情势瞬息万变。陶骧眼下在困局之中,退一步说,他的身家性命系于此战,你一条命,比起来,并不足惜。”
“我明白。”静漪点头。逄敦煌的话,真是冷酷无情。但这就是事实。
逄敦煌说:“那么明天早上,西城门口碰面。说好了,我可过时不候。”
静漪说:“我一定来。”
这时候工人敲响了下课铃,不一会儿,孩子们便从屋子里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还有乔瑟夫。孩子们也不顾仍在下雨,穿过庭院,向着静漪和敦煌跑来逄敦煌看着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静漪。
她弯着身和他们说话,脸上有温柔的笑,短发不时地落到腮边,她抬手抿到耳后孩子们的笑声很响,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又很吵。逄敦煌便觉得自己的耳朵疼。他抬手揉了揉耳廓。
他有一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他又要怎么保证她的安全他逄敦煌什么时候还犯过这样的难若是还能存着侥幸心理,他倒是可以指望,陶家那深宅大院,程静漪并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但他还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这晚他们在德祥楼餐聚,他也见识了程静漪的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