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窗外树上的知了叫的不歇声儿,钻进耳中来搅的人头疼。
她静立良久,换过衣服出门去,下楼来恰好一顶小轿进了院子。紧跟着她下楼来的白狮先冲出门去,低低地呜呜做声。
月儿正在外头廊下,见状急忙把白狮拉住,回头望着静漪道:“老姑太太来了,少奶奶。”
静漪只看着随小轿来的是萝蕤堂的宋妈,轿子里乘坐的却不知究竟是谁,忙出来一边叫着姑奶奶,一边快步走下台阶,来到轿边。
宋妈屈膝行礼,回身将软轿竹帘一打,一只拐杖先杵在地上,狠狠地戳了戳。
静漪看到,忙上前去,叫道:“大姑奶奶。”
陶因泽颤巍巍地从软轿里出来,站稳了,乜斜静漪一眼,说:“刚睡起来喝酒了”
静漪搀了她,抬手抚了抚发热的面颊,说:“是呢,姑奶奶,晌午在外头吃饭,喝了两口葡萄酒。”
陶因泽哼了一声,一行慢慢走着,一行说:“出息!”
静漪微笑问道:“姑奶奶,这会儿还大日头的,您怎么就出来了”
“惦记着老大的眼,我过来看看,顺脚看一眼麒麟。这小子怎么样了”陶因泽问道。
静漪忙说:“麟儿还在午睡,姑奶奶。大哥怎么样了”
“总算没瞎了。大夫替他拆了纱布,现在虽看不太清楚,慢慢恢复是会好的。”陶因泽听说麒麟儿睡着,便也不打算上去看他了。静漪扶着她就在后廊下藤椅上坐了。她行走这一路颇有些累,坐下来气喘吁吁。
静漪命人给她端上来茶点,坐在她身旁。陶因泽不喝茶也不吃点心,却歪在藤椅上看着静漪。白狮就卧在静漪脚边。陶因泽看了看白狮,拿拐杖敲了敲它的头,说:“还有这惹事的小畜生想当初老七从青海把它抱回来,我就稀罕,可老七说什么也不乐意让我养。那么跟他商议,还是给了他大哥也不看看,老大出事之后,是怎么个心性。”
静漪从张妈手中接过一把扇子来,给陶因泽扇风。
“这么好的狗,还不是险些在他手上也送了命么。谭园里养个活物也不易。”陶因泽道。她看了看静漪,“今儿是你把符太太送回去的”
静漪手中的扇子停在半空,看了陶因泽炯炯有神的眼。心里转着念头,姑奶奶可是身居深宅,这等大门上的小事儿是如何知道的心一横,却垂了眼帘,低声道:“是,送她回去。还见到了符家二小姐。”
陶因泽干枯的手拧着拐杖的龙头,忽然擎起来便敲了下静漪的额头。
吓的张妈和秋薇险些过来拦着,想着老姑太太必不是真下狠手要打人,就见静漪揉着自己的额头,轻声说:“姑奶奶,真打啊。”
陶因泽看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被揉的红了一块,撇嘴道:“皮痒。”
静漪望了她。
陶因泽布满核桃纹的面孔上,神色有些冷峻。这神色似曾相识。静漪又低了头。
“人家躲都躲不掉,你偏迎头撞上去,我倒要佩服你了。”陶因泽说着,靠在椅背上,眼望着前方,似专注地看着什么,又似乎完全没在意看到的东西。半晌静漪不言语,她便把拐杖戳了戳地面,敲打着,“换做我是符家太太,羞也要羞死的。”
静漪心中一凛。
转念一想,姑奶奶一语惊人,说的却实情。
“家业一大,出一两个不成材的不是奇事。谁家也保不齐会有。你许是瞧着姑奶奶这辈子就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做人还不分明,不够格儿说些教训人的话。再来,换我是符家太太,羞死之前,先把符氏羞死。哪里还劳动旁人”陶因泽语气波澜不惊,“老话说的红颜祸水不假,娶妻求淑女更不假想当年你和骧哥儿的婚事定下来,你才不过襁褓之中的婴孩。谁也不知道你日后会生成什么模样,看重的是你程家的家世,更是家教。要说好看,比你好看的我也见过。就是你们这几位姑奶奶,年轻时候也被人赞有倾城之貌,结果如何呢那些都容易过去。”
静漪听她慢慢地说着话,依旧低头不语。姑奶奶秋茶褐的裙摆落在地面上,颜色沉的很。
“打我头一回在陶家门里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不服管的。我可也得提点你些个。不管这外头的世道怎么变,谁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甭管东洋的西洋的,陶家大门里该守的规矩一样也越不过去。要真越过去了,可也得知道后果。好的坏的,都得咽下去。”陶因泽这时候才端了茶碗,瞟静漪一眼,“你念了那么多年书,什么道理不懂”
“懂的,姑奶奶。”静漪轻声应着。
陶因泽抿了口热茶,曼声道:“知道府里那片大花园子为什么荒废么”
静漪想想,摇头。
“影竹园里闹鬼。”陶因泽说着,看下静漪的脸色,见她并不害怕,便继续道:“说闹鬼是假的,这世上哪儿有鬼。闹鬼就是闹人祸。就是平常人或是因为害怕,或是因为避忌,都不乐意议论这些,闹鬼的说法儿让人都安生,何乐不为呢你去逛过那大花园子嘛”
静漪又摇头,道:“府里我没走到的地方也多。那花园,平常是有人看着的。我隐约记得,门上是要上锁的。”
“我也许久没去逛了。便是去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比别处大一些,有些别处没有的景。几十年看下来,也成了平常。”陶因泽似乎在寻思那园子的好处,想了半晌,摇头道:“还是不去的好,荒的不成样子了吧。”
“还好的。”静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