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弗朗西斯来说,看到丁峰在此时此地出现,便可以再次确认今天被邱元传唤过来绝非偶然事件,邱元要见的也不止他弗朗西斯一人而已。如果刚才自己的描述中有什么隐瞒疏漏之处,接下来只要跟丁峰一对质便知真假。退一万步讲,即便丁峰没有出卖自己,甚至是对于目前的状况并不知情,弗朗西斯也同样不敢冒险去隐瞒什么,毕竟他也不敢确定丁峰在见到邱元之后,是否会像自己一样,迅速果断地选择放弃抵抗,交代所有一切。
而对丁峰来说,弗朗西斯比自己先到并面见了邱元,而且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这里,这中间的意味就更为复杂了。如果邱元接下来与自己谈及的内容涉及到那些灰色地带,那么不问可知,自己是被弗朗西斯给卖了。丁峰甚至能够想象到,邱元大概是听弗朗西斯讲述了某些事情,才派人去家中传唤自己过来。
对于已经陷入囚徒困境的这两人,互相的猜忌已经难以避免。由于信息的严重不对称,他们完全无法信任对方,更不敢将自己的安全寄托于对方的守口如瓶。说到底他们只是一个利字当先的小团体,甚至连攻守同盟都算不上,一旦翻车就没有谁能够再置身事外,只有尽快推脱责任,把锅全甩到其他人头上,自己才会有机会脱罪。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应该见到弗朗西斯了吧?”邱元让丁峰坐下之后,便开始直接切入到正题:“你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吗?”
“在下不敢妄自猜测,还请首长明示。”丁峰也不会傻到自己就主动开始招供,一边回应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邱元的表情。
邱元道:“你们做过的事情,我大致都已经知道了。今天叫你来一趟,是想听听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毕竟在此之前我听到所知的信息都是来自别人的叙述,或许跟你的实际状况会有些出入,我还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来说一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丁峰听邱元这么一说,便知自己绝无幸理,当下也就不再存有什么侥幸的念头。他可不相信弗朗西斯会为自己打掩护,这就如同当初弗朗西斯战败被捕的那段时间,他也同样不会为了拯救对方而把自己给搭进去。
不过丁峰的想法与弗朗西斯在这个时候却是不谋而合,他想既然邱元是传自己来面谈,而非派人直接上门抓捕,那就说明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接下来只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想到此处,丁峰便果断起身,撩起衣服下摆,跪在了邱元面前:“在下一时鬼迷心窍,犯了不少过错,请首长责罚!”
邱元哪里会吃他这套把戏,冷哼了一声道:“我今天不把你叫到这里来问话,你怕是要继续鬼迷心窍下去吧?责罚……我看你倒是干得挺起劲,根本就不怕有什么责罚吧?”
丁峰不敢应声,只是将头低垂到地板上,伏地不起。他不知道弗朗西斯究竟出卖了自己哪些事情,又是怎么给邱元说的,如果贸然辩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只能等邱元开口询问再视情况作答。
至于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有哪些是触犯了海汉法律,丁峰大致还是有数的,如果真要细究这些过往的事情来治他的罪,那也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逃,下狱肯定无法避免。但邱元的态度却并不似要追究他罪责的样子,这就让丁峰心里依然存留了一丝念想,认为自己应该还是会有脱身的机会。
而邱元对于丁峰此人也谈不上有多少恶感,如果不是这次被秦华成爆出来,他对这个汉裔富商还有那么一点好感。海汉占领马尼拉之后,丁家也算是比较早站出来协助官府恢复社会秩序的士绅之一,并且主动捐了不少钱粮,用以赈济战后出现的大批难民。虽然丁家的这些动作多少是为了要跟结有姻亲的西班牙官员弗朗西斯划清界限,但客观上的确是对海汉接管此地起到了不小的促进作用。
也正是因为丁家表现出来的这种积极的态度,哪怕明知丁家在战前是跟西班牙人穿一条裤子,海汉官方也并没有在战后为难丁家。丁家原本的生意虽然因为战争和统治更迭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但这其中的确没有来自官方的打压,邱元甚至在近期还有意放宽了对本地商人的经营范围限制,让丁家的商业机构能够如愿地进入西裔聚居区经营。
但丁峰策划的一系列事情被爆料之后,邱元当然知道这老谋深算的家伙并非良善之辈,他所做一切都带有极为明确的目的,一面讨好官方,一面在设法打压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如果不是触犯到了自己,邱元还真的很想给这位脑子里想法颇多的商人鼓鼓掌,要不是踢到潮升商栈这块铁板,丁家的确有机会慢慢就控制住本地的商业命脉。
但搞垮丁家对本地的社会稳定不会有什么好处,这一点邱元很清楚,所以他也不想对丁峰追究罪责,尽量息事宁人低调处理。不过这个不追究并不是把丁峰叫到跟前口头警告几句就完事,那实打实的惩戒还是必须要有的。丁峰做这些事情既然是为了一个利字,那邱元便是要从这个利字下手,对其施以重罚。
丁峰在邱元办公室里待的时间没有弗朗西斯那么久,但离开的时候脸色可要比弗朗西斯难看多了。为了换来临管会的“不追究”,丁家必须向临管会秘密缴纳一笔巨额罚金。这笔罚金的数目太大以至于丁家一时半会还凑不出这么多的现金,最后丁峰好说歹说,邱元才松了口让他按月分期缴纳。但即便如此,这笔罚金也足以让丁家伤筋动骨了,而丁峰非但不敢有所抱怨,离开的时候还得对邱元千恩万谢,以感谢他的“大度”处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