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发戴翼善冠,坐在镜前调整位置,修长指尖扫过肩头金织盘龙,姬廉月冲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女官捧来色泽暗沉的口脂,姬廉月身着男装一脸恹恹,本不想用,余光瞥见镜中自己唇瓣苍白且薄,毫无气势,便伸手还是将淡色唇瓣抹至乌深——
说来也怪,这深色口脂一上,仿佛连他的五官也从柔和变得犀利起来。
出门时霍显已在院中等待,眼看姬廉月身着亲王朝服,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这世间奇人该当如此,男子着男装反而让人觉得变扭。
姬廉月扫了霍显一眼,只见他身着从六品官服,想来是在兵部领了职——
只是这人牛高马大,身形如小山,身着这身官服往那些只会动嘴皮的兵部文官里一站,像个异类。
“你可能还是穿武官服合适些,”姬廉月上下打量霍显,“这样有些不伦不类的。”
“被公主殿下如此评价,本驸马也不知所措了。”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两个不伦不类的人大摇大摆地上了朝,往那一站,别人自然而然就忍不住疯狂要往这边看。
姬廉月贵为亲王,朝中自然不可能和霍显这从六品官员站在一起,但是他却站在他身边没动弹,反而转头去看男人放松的下颚。
“我父皇是不是许了你别的差事?”姬廉月忽然问。
霍显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冲他笑了笑:“没在你身边放人,只是看你忽然毫无怨言,想必是得了满意的安抚。”
霍显不理他了,目视前方,仿佛站在他身边叨逼叨的是个路人。
姬廉月还欲说些什么,此时观月帝来了,他只好一脸不情愿地往前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打着呵欠心不在焉地等着上朝,听那些人上奏琐碎的事。
今日北方边境毛坦族旧首病逝,宗族之中为夺位不太太平,已经连续有几波流寇在净朝边缘疯狂试探,恰逢秦将军夜里遭风,偶感风寒……
姬廉月也就听见他外祖父秦明月病倒时,眼皮子稍微抬了抬,但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风寒也不至于要人命,几波流寇也犯不着大将出马,这些人非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危言耸听,怪有病的。
观月帝大手一挥给北方赏了些珍贵药材,又因战事起准备拨些粮草军备,这差事一下就落在了新上任的驸马爷身上,听观月帝的意思,是准备让驸马爷亲自把军备送到北方去。
姬廉月都听懵了,没见过他父皇这么会棒打鸳鸯的,他们才新婚三天呢!
难怪霍显自从面圣之后一脸满意……
他一满意,姬廉月就相当不满意了。
下了朝一路冷着个脸,到家不理会霍显自顾自回了房滚上床睡回笼觉,而且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梦见霍显如愿以偿当了将军,自己一直休和离书与驸马和离后,身着一身宫装红裙烈烈,于霍显凯旋之日,当着他的面饮下毒鸩。
在他怀里咽了气。
梦中,头顶阳光刺眼,男人的怀抱冰冷僵硬,铠甲之上枪械留下的划痕如此生动,成了他眼中的最后放大的风景。
姬廉月醒来之后靠坐在床边很久,直到女官来唤他前去用膳,他看见早已落座桌边的霍显,抿了抿唇:“北方偏远,环境恶劣,天气多变,路途遥远空生变故,你能不能不去?”
霍显看了他一眼,连“不能”都懒得同他讲。
姬廉月第一次冲他发了脾气:“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霍显看着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酒杯,微微蹙眉:“又怎么了?”
姬廉月胸口起伏了下,看了看周围,闲杂人等都退下了,他这才缓缓道:“梦见你封侯成将那日,我死了。”
霍显听见他语气不大对,抬起头,对视上那双含着微不安有些泛红的眼,微微一愣。
他是没见过姬廉月露齿如此脆弱的神情的,这人总是嚣张跋扈。
心中一动,有微妙的动摇一瞬既逝,他甚至来不及捕捉。
一切便已恢复平常。
“霍某若真有封侯成将那日,公主殿下必然不会先一步撒手西去留霍某逍遥快活,”霍显淡道,“不折腾霍某一辈子,公主殿下岂能善罢甘休?”
姬廉月都听傻了,先想反驳“老子哪有那么恶毒”,话到了嘴边又盯着那张冰块棺材脸反应过来:嗳,这人不会是在拐弯抹角安慰他吧?
“为了去北方你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姬廉月笑着,踢开碎裂的陶瓷杯在霍显身边落座,“你这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要不好人做到底,今晚再与我大被同眠,缴纳公粮?”
霍显转过头看了他笑吟吟的一张脸。
“公主殿下,烦请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