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1 / 2)

星河暗渡 清音墨影 3497 字 29天前

永仪摇了摇头,“这药一夜要换几次,我得守着您。”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半跪到他床头,正色道:“师父,我不怕味儿。当年我被卖去了青楼,那些人看我年纪太小,也不好让我真去做什么,便让我每日去给楼里的其他姑娘们收拾马桶。他们也没给我住的地方,就让我睡在洗马桶的那间秽室里。”

她没说下去,只是双唇微微颤抖。

这晚原本星光璀璨,却被前方还在隐隐燃烧的火势夺去了光彩,玄微真人半边脸被白色素帕遮住,只留了双眸盯着她看,眸底似乎有些她从未见过的神色,时明时暗。

她说完后,玄微真人沉默了一会儿,浅浅探出一只手来,扶上了她肩膀。

永仪转头看了看他那条伤腿道:“是师祖将我从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救了出来,我却没有机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如今孝敬您……也是一样的。”

玄微真人修长匀净的手僵了僵,旋即收了回去,那双略带上挑的凤眼也默默地阖上了。

永仪替他拉好被子,又见他左腿还抹着药,只能露在被外,便在他脚下垫了一只枕头,拿干净纱布替他裹好了伤,最后把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腿上。

一阵忙乱后,永仪方在玄微真人身边那张竹榻上坐了下来,四下看了看。

太.安真人不知何时已领人将整座池塘团团围了起来,三步一岗,更有几个弟子找来了细竹帘,手脚极快地挂在凉亭四周,既能遮挡视线,又能维持通风。

永仪原本想问这晚的大火是因何而生,但见观中这般有条不紊的势头,突然觉得此事应当绝非偶然。再想想他们来金陵路上遭袭一事,以及玄微真人那句“跟我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有好结局”,便愈发不想问了。

太.安真人安顿好诸事后已是后半夜了,他疲惫地又赶过来,匆匆叮嘱永仪道:“药虽每一个时辰要用一次,但你也得歇一歇,我派了人守夜,到时间自然会来叫醒你。”

永仪没有答应,只是默默摇头。

太.安真人对她的怒意已褪了大半,看她倔强咬着唇,便也只得无奈叹气,又捂着鼻子弯腰去问玄微真人:“疼吗?能睡着吗?”

玄微真人一言不发,只是脸色煞白地看看他,恐怕已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太.安真人再度叹气道:“没法子,烧伤最疼,你只得忍忍了。好在这次用了药,应当不会像当年那次似的,疼那么多天。是我疏于防范了,今夜起我会加强人手巡夜,再有风吹草动,我便去京外几个大观借上百十个会武的道友来。”

玄微真人浅浅摒着一口气道:“拖累师兄……”

太.安真人摇摇头,忽得冷笑一声:“哼,想在我上一观中杀人,也不看你道爷我是谁!师父说得没错,越是有人想你死,你越得好好活着。”

他说得豪气干云,玄微真人却只重新阖上了双目,面露疲惫厌弃之色。

太.安真人绕着凉亭警惕地走了一圈,才转身要走。

永仪叫住了他,跟他走到凉亭外侧,小声道:“师伯,城里有一个馥春坊,是专门制卖香料的,他家有一种大食国来的独有香油,叫姹颜的,奇香无比,可以遮盖百味……”

她说着便弱弱地看了太.安真人一眼,“只是这油价格昂贵……”

太.安真人会心点头道:“那不要紧的。每年冲着玄微给咱们添香火钱的不计其数,观中不至于这点儿香料都买不起。我明日便派人进城去买。”

永仪欣慰地点点头,“多谢师伯。”

太.安真人狐疑地看了看她,“我师父到底是在哪儿捡的你?你怎么知道什么馥春坊的?”

永仪低头不作声,太.安真人便甩袖子道:“跟你师父一样倔。”

永仪目送着太.安真人走远了,回到亭中,见玄微真人一直闭着眼睛假寐,便跪到竹榻边轻声道:“师父,您头发里还有烟灰,我替您梳一梳吧?”

她见玄微真人不置可否,便大着胆子松开了他头顶发冠,解开发髻,让他的一头长发落在竹榻外,拿过梳子小心翼翼地通着他发丝,将头发细细梳净后,又拿浸湿的手巾将他发际残留的些许黑灰擦了去,最后才把他头发挽好,默默坐上了自己那张竹榻。

她虽然疲累已极,但惦记着每一个时辰便得给玄微真人伤口换药,压根不敢睡,只将竹帘露了一条细缝,静静对着满池湖水发呆。

观中池塘没种花草,此时静如明镜,映着灿灿星光。

两个时辰前,她在山下的废宅里面对的也是这样一波碧池。

她自私地消失了许久,为了虚妄的过去,反倒害了眼前实实在在的人。

眼下唯一一个还能算得上她“家人”的人。

她并不知烧伤有多痛,但只见一贯面无表情的玄微真人都紧紧地锁住了眉头,全身绷得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带着滚烫压抑的艰难,便止不住地懊悔神伤。

他那条伤口极其狰狞吓人,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触目惊心。

她每隔一个时辰便替他悉心换药,净了手再去探探他额头,见他一直没有发烧才略放下心来。

天亮后有太.安真人的弟子要来与永仪换班,但她坚持不肯,只是答应了太.安真人自己会躺下睡睡,但也每到一个时辰便自动醒来,一次都没等旁人叫过。

玄微真人一直都不说话,也一直没睡着,似乎总在默默忍痛,只在永仪每每探他额头体温时略微睁开双眼,平静地与她对视一眼。

他半张脸都被雪白的素帕盖住,只留了眉眼在外面,看她的眼神中仿佛蕴着千层山峦,深重悠远。

她知道这么覆一层帕子根本无用,他只是给她面子,不忍驳了她的殷勤,才由着她一次次地给自己抹那奇臭无比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