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蔼揽住他,浅笑着摇了摇头,一手捧起少年王爷清秀的脸颊,目光静落在他身上:“澄如,今日事出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问过。你想——”
“不想。”
不等他问出口,小王爷的脑袋已经毫不犹豫地摇起来:“三皇子挺好的。”
当皇帝就要三更灯火五更鸡,一大早从热气腾腾的被窝里爬出来,起晚了就只能饿着肚子上早朝,还要批复不知道多少份奏折文书。
哪怕不是因为任务主线不能改变,陆灯和脑海里的系统也依然一块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顾蔼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小王爷真心实意的嫌弃神色,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浓起来。在御书房积攒下的寒色冷意彻底散尽了,把人拿衣袍裹着往怀里抱了抱,摸出块牛乳糖喂给他。
“这份诏书拿出来,我便也不能在朝中再留下去了……臣子废君,再如何也是大逆不道之罪,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废帝的诏书从来都是把双刃剑。为了皇室颜面,顾蔼到最后也不会将诏书真的公之于众,皇上只能找个借口禅让退位。可这样一折腾,这位亲手逼退了皇上的首辅大人就成了新皇最大的威胁。
虽然要当新皇帝的人大概也并不会有这种念头,但嫌也总是要避的。皇权毕竟不容挑衅,顾蔼既然出手,也早已做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陆灯听到流放,心头不由一跳,倏地绷直肩背,用力攥住他手臂:“我陪先生。”
“原本也不打算轰你。”
顾蔼笑吟吟拍了拍他,分明口中说着流放的大事,却依然丝毫不显得颓然沮丧,反而含笑不紧不慢道:“说是三千里,可没说怎么走。”
陆灯微怔,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自幼求学,早就四海为家……三千里还不够将所有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
顾蔼很高兴见他惊喜神色,摸摸小王爷兴奋得发红的耳朵尖儿,耐心道:“澄如,想出去四处走走吗?”
四处走走!
三千里都走不完!
担忧立即一扫而空,陆灯倏地坐直了身子,抬手扒住他手臂。
他还没在这样传统的古代世界待过,来了之后就始终待在府上,好不容易出了皇宫高墙,却也只能在京城之内走动,如今每一处都已熟识得没了新鲜趣味。如今听说竟然能出门远游,还能想玩多久玩多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眼睛里都放了期待的亮光。
迎上他的目光,顾蔼不由浅笑,屈指敲他额头。
“等流放的三千里走完了,我们就接着游学。总归比宫里苦些,可也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南面煎茶做得最好,往东有蟹肉馒头、芙蓉糖饼,顶新鲜的鱼脍,拿橙子蟹肉做得新酒酿。杭州一带好吃的更多,大菜就不必说了,杏酪果脯,新鲜的槐芽铺上一蒸,辅麦芯面最好吃……”
听着一点儿都不游学。
陆灯听得心驰神往,几乎想要立即出门去玩,攥了他的袖子便再不放手。
顾蔼含笑望他,心口轻动,替他一绺头发并在而后,声音渐缓:“再等几年,小王爷长大成人……”
心思还都在方才说过的种种美食里,陆灯循声抬头,顾蔼却只是朝他一笑,将衣袍替他拢了拢。
“无事。若想要放心出去玩,还有件事必须得做——如今太子同样不堪造就,三皇子韬光养晦多年,心性也并不坏,只是没什么上进心,还得想办法激上一激。”
等小王爷长大成人,就能一起去鸡鸣寺拜上一拜,求根姻缘的红绳,把人给牢牢拴起来。
顾蔼没说出念头,只是含笑揉了一把小王爷的额发:“为了咱们能顺顺利利地被流放三千里,还得尽快说服三皇子,叫他尽快振作起来才行。”
说话间,马车不觉已停。
顾蔼牵着陆澄如起身下车,下人迎上来,却没敢急着掀帘子,反而在车厢外战战兢兢地敲了三下。
顾蔼挑了挑眉,没在意一纵即逝的迷惑不解,自己掀开车帘,扶着陆澄如下了车。
望见小王爷又衣衫不整地披着相爷的官袍下来,相府所有人心照不宣,个个低头快走,脸上都是一片庄严肃穆的毫无表情。
……
顾蔼茫然蹙眉,牵着小王爷回了卧房换衣服,顺手锁紧了房门。
最近相府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翌日傍晚,三皇子果然来了相府报到。
早不打算当君子的相爷在庖厨里洗手作羹汤,小王爷被属官引着来了书房,正看见三皇子趴在桌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没精打采地暴风吸入着昨天剩下的桃花酿。
陆灯脚下稍稍一顿,悄声对属官吩咐:“去把酿团子热一碗,配上宝塔菜端来。”
属官神色奇异,称是转身去找人准备,陆灯自进了门,三皇子恰好风卷残云喝干了最后一滴,萎靡地抬头看他。
“叫人去热了——怎么回事,这样会影响到你的评测吗?”
两个人都是来考试的,陆灯也模模糊糊知道主角的任务是即位称帝,此时见三皇子一脸的心如死灰,不由生出些担忧,快步过去放轻了声音询问。
三皇子连忙摇头:“评测倒是不会。”
不仅不会,还因为登基得特别快,比预定进度超出不少,被系统奖励了一朵小红花。
躺赢的三皇子并不快乐,趴在桌子上心事重重叹了口气:“我系统跟我说,当皇帝了就要注意形象,不能再胡吃海塞,不能太胖,还给我列了个私教训练的单子,每天跳五百个绳,做一百个仰卧起坐,为了不让侍卫发现,还要在半夜绕皇城跑三圈……”
陆灯:……
主角的系统真严格。
每个人的系统都有着独有的性格和自主意识,对方的系统显然脾气不小。陆灯稍一沉吟,还是放下了提醒主角古代帝王也有不少胖子的念头。
大概温润淡泊自在洒脱的皇帝是不能没有形象的。
对方毕竟是两人被流放的唯一希望,陆灯安抚了几句,走到门口把下人热好的酿团子端回来,轻放在桌上:“那你就趁着还没登基,再多吃一点……”
“我现在在宫里吃饭都只能吃半份,一道菜只准夹三筷子!”
三皇子满心悲愤,呜呜咽咽往嘴里扒着酿团子,一把拉住他:“你们府上能多做一份饭吗?我饿了就来这里蹭,总归你是飞扬跋扈的王爷,又是我的叔祖,我不吃你说不定会打我……”
三皇子越说越伤心,推开空碗自暴自弃:“不给我蹭饭,我不如不去当皇帝了!”
陆灯错愕,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两人还是要出去游学的。他不擅说谎,此时不知该不该把这样打击人的实话说出来,又怕对方当真赌气不走剧情,正进退两难时,门口已响起顾蔼含笑嗓音。
“三皇子放心,只要顾蔼在京中一日,殿下的饭总还是管得起的。”
“先生!”
陆灯目光一亮,快步跑过去,接了他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鸡丝盐煎面。
顾蔼含笑朝他一眨眼,朝三皇子施礼,肃容诚声:“还请殿下以江山为重。新法未竟,重担在肩,如今世家根基动摇正是时机所在,一日不可松懈荒废……”
“顾相放心,陆梁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不了了之。”
一说起正事,三皇子神色却也不由端肃,再没了同陆灯纠缠胡闹的心思,连忙起身朝他还礼:“陆梁人微言轻,学识不足,还请顾相助我。”
顾蔼一笑,从容颔首。打了个眼色示意小王爷快吃东西,自己敛衣入座,铺了纸笔,同三皇子细细讲解起新法的各处细节。
一国之法极端庞杂繁复,一时哪讲得完。顾蔼已做了多日准备,原本也计划好了倾囊传授,说得无不细致尽心,三皇子自然不敢辜负,聚精会神听着,低头详尽做着笔记。
三皇子听了整整一宿。
三皇子被宫里的侍卫接回了宫。
在系统严格的监管下,明天就要继位的三皇子呜呜咽咽地绕着皇城跑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