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鉴于肖砺的身份, 保健医们还是把肖远山的病情告诉了俞火。和俞火判断的差不多,
尽管肖远山已近杖朝之年,可由于多年来她坚持以时令养生原则为老爷子进行中医调理,他的身体还是很好的。这次突然病倒,主要在于“气”。
气大伤身是有医学依据的。人生气时,心脏的收缩力加强,心跳加速,
大量血液涌向心脏,会给心脏造成严重的负担。还有人在动了气后,出现两肋疼痛和肝区疼痛的症状。另外, 人在情绪冲动后, 呼吸会变急促,这时肺泡会不停扩张,
没有时间收缩, 导致肺部疼痛, 所以才有“气得肝疼“和“肺要气炸了”的比喻。但这些都是一时的, 气消了,情绪平复了,症状会随之消失。不过,
长此以往,就会对脏腑造成伤害,引发疾病。
可肖远山在动过气, 出现了短暂的昏厥后,持续多日精神萎靡,
食欲不振。而相关的检查都做了,没有查出任何异样。保健医们急得团团转。毕竟,老首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饭碗也就碎了。
肖远山连肖砺都不见,俞火更是进不去他房间。号不到脉,俞火只能根据保健医们对肖远山的气色,以及症状的描述来判断。她认为肖远山此次动怒生气,引起了交感神经兴奋,导致胃肠血流量降低,蠕动减速,引起肠胃功能紊乱。
肠胃功能紊乱是包括胃镜等各种检查都发现不了的异常,多与情志因素有关。治愈不难,难在他因在生俞火的气,拒绝接受中医治疗,连同保健医中的一位中医专家都被拒之门外。
肖砺对俞火的诊断确信不疑。即然如此,除了再和肖远山恳谈一次,求得原谅,别无他法。俞火坚持和他一起去。肖砺让她先在外面等一等,保证说服爷爷见她。
相比五天前,肖远山已没了发脾气的力气,他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看到爷爷明显的苍老,肖砺再也没有底气说出不后悔的话。他坐在肖远山床边,轻轻地握住老爷子的手:“我和小九都知道错了,爷爷想怎么惩罚我们都行,但千万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您不是说,等着抱重孙子嘛。虽然我和小九不会结婚,但您孙子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干嘛非小九不可呢?”
肖远山依旧闭着眼睛,不回应。
“那年,俞奶奶去世,小九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您和我说,小九可怜,从小没有妈妈,还没成年爸爸又没了。我们要照顾好她,才不枉俞爷爷救过您的命,不枉俞叔叔救过我的命,更不枉俞奶奶待我像亲孙子的情。我明白,您认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哪怕中间因为我爸工作调动,我们举家搬来g市,我和她分开了七年,但小时候的感情是最真挚的。而她嫁给我,成为肖家的媳妇儿,我们可以给她最大的庇护。”
“如果没有俞家的变故,我们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彼此,萌生了爱情,在一起无可厚非。可偏偏是在她几乎成为孤儿的情况下,您把这样一门亲事定了下来。爷爷您想过嘛,如果小九爱的不是我,我们是在乘人之危啊。”感觉到肖远山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肖砺知道他听进去了,他再接再励:“小九善良,孝顺,人也漂亮。喜欢上她,很容易。可我不希望日后等她回忆起自己这一生的爱情和婚姻,恍然发现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同情的基础上的。哪怕只是误解,我都不愿意看到她有这样的质疑。与其有那样一个不平等的开端,不如就让我们做兄妹。我们肖家是她的娘家,我是能保护她的哥哥,弥补她所缺失的亲情,难道不比她成为肖家的媳妇儿更好吗?”
肖远山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从小就宠爱的孙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肖砺握紧他的手,语气温和诚恳:“依我和小九现在的感情,既便她日后嫁给别人,我依然是不可替代的。但如果我们早就是恋人关系,我成为了她的男朋友,您想想,就我这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上半个月的状态,她受得了吗?她本就缺失亲情,我若再以爱情绑架了她,又给不了她期待的爱和温情,才是委屈了她。作为兄长和作为恋人,她对我的要求是不同的。您说是吗?”
所以,无论肖砺多长时间不回家,俞火从不会抱怨半句。只会担心他是否受伤。肖远山沉重地呼吸着,一次又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很多事情,竟然看得不如孩子们通透。他沉默了很久:“这些话,你当年为什么不和我讲?爷爷又不会逼你们。”
肖砺才说:“当初您表示出这方面的意思时,我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反正也是喜欢小九的,等她医学院毕业,真正长大了,要是她对我也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我就打报告,和她结婚。可这些年在部队,我看多了聚少离多的军婚,越来越觉得,对她最好的爱,就是亲情之爱。而我不希望,关系转变后,达不到她所期待的男朋友和丈夫的标准,近而破坏了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情谊。”
“有哪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不是不欢而散?而您,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轰轰烈烈爱过之后,不欢而散吧?这的确是我的一种假设,若我和小九在一起,未必就是这么糟糕的结果。但万一呢?爷爷,我是个男人,我伤得起,可小九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了。您忘了吗,俞奶奶去世那一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我希望她的人生是加法,而不是先加再减,再加再减。”
“您想让小九给您当孙媳妇儿,是因为您喜欢她,担心有一天她嫁给别人,就会忘了我们,抛下我们。不会的爷爷,小九她敬您爱您,舍不得离开您,否则她不会不眠不休地熬了几个通宵守在外面,等您原谅。”
话至此,肖远山不需要再听下去了。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去,把她叫进来。”
俞火走进房里,见到肖远山那么憔悴虚弱,忍了几天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从奶奶去世,这七年来,她几乎就没哭过。遇到难事的时候,她总是鼓励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被欺负的时候,她也只会强硬地还回去。因为无所依靠,她变得越来越尖锐,坚强。
肖远山看她泣不成声的样子,眼睛也开始泛酸。终于,他朝俞火伸出了手。握住他手的瞬间,俞火痛哭失声。外面的保健医都吓尿了,差点以为肖远山过去了。
最后还是肖砺哄好了她。直到她止了哭,肖远山才轻责道:“你这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我都快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了。”
俞火连连摇头,迭声说:“对不起,爷爷。”
肖远山叹气:“是爷爷老糊涂了,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们。幸好你们有主意,没被我带歪,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否则等我百年了,都没脸去见老俞。”然后他还佯装生气地问:“难怪大二的时候就张罗着开什么养生馆,连买房子也不肯让我出钱,偏要自己还房贷。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你这是早就准备着经济独立,等翅膀硬了要离开爷爷是吧?”
“没有没有。”俞火赶紧解释:“我搞副业,只是希望能让自己没有经济顾虑,简单纯粹地做大夫。别等要用钱的时候,拿不出来,像那年奶奶生病一样。”她说着,声音里又带了哭腔:“我还怕爷爷不认我了,再不让我进门。”
肖远山微微嗔道:“不让你进就不进了啊?都不知道耍赖的?真那么听话,怎么还和阿砺一起唬弄我老头子?我竟然上了你们的当,还琢磨着这次阿砺回来,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