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他们顺着人流看着街边的摊位,她突然看到一个摊子上买的辟邪面具,奇形怪状,色泽或艳丽或沉重,停在摊位前,拿起其中一个面具,扣在脸上说道,又拿起其中一个中间有一道红痕的面具,递给时庭瑜,送到他眼前。
“这个给你。”她说着,把面具带到时庭瑜的脸上,顿时把那张俊秀非常的脸遮住了。
摊主混迹市井三十年,一双利眼早已看出两人不凡,连忙谄媚地说道:“这个小郎君好眼光,这可是古傩面具,整条街上独家一份,小郎君刚手上拿的这个可是傩戏中的尊者,寓意极好,您自己带的也是极为尊贵的寓意,这个原本三十文一个,如果小郎君两个都要只需要五十文即可。”
时于归开心地一挥手,下面的人很有眼色地递了六十文钱,摊主更觉得自己眼光没错,于是兴高采烈地说道:“两位郎君真是好眼光。这种面具可有驱邪避祟的作用,我还有一首请神曲儿,来唱与两位郎君听。”
荒诞奇怪的强调在喧闹杂乱的环境中轻轻响起,语调虽轻且奇异却又安抚人心,古怪的发言像是远古神明在轻声吟唱,虽然时于归听不懂那些话却感受出背后的力量,古朴厚重。
“没想到市井之中还有懂楚地方言的人,果然是人才辈出,是吧,方思。”
说话的是穿着对襟窄袖的胡服,脸上稚气未脱,却开始学人蓄胡,摇着一把浮夸的玉石扇,穿着打扮不伦不类,说话又老气横秋,偏偏眼亮如星,透出狡黠的味道。
“‘上洞桃园请出了开路将军,忙来到,你是主家了愿人,壶中请出酒三巡’。摊主你看我这唱的官话如何。”那人张嘴便哼了一句,曲调如出一辙,竟是记了下来。
摊主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之色,连连拍手称快,大呼郎君厉害。这一叠声的夸奖可把那人激动的,扇子摇得更加欢快了,用手锤了催身边人,挤眉弄眼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
应话的人,同样穿着翻领窄袖袍,外罩一件纯黑色披风,回声侧脸间,灯光下的脸色微微苍白,腰间系着玉石腰带,仪容整洁,和煦端方,腰后方配着一把长剑,剑头乌金打造,肃穆沉重,不同凡响。他的声音如金石撞击,清脆入耳。
时于归耳朵酥麻,面具下的脸倏地红了。
他忙得手脚并用,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文书还剩泰办,急得他直挠头发。
因为这份文书极为厚实,原本应是多人参与才能完成,但现在时间紧急,住得远的人根本赶不过来,年轻的译语官斜了一眼几个高谈阔论的高丽句使者,露出愤愤的神情。
高丽句离大英不算路途遥远,他们竟挑着最后关头才到,如何不让人恼怒。
鸿胪寺杨少卿匆匆而来,衣冠虽整洁面色却不好,显然刚刚从府中赶来,一看到厅外一团乱的模样,眉心一跳,烦躁之心油然而生,大声呵斥道:“鸿胪寺丞何在,乱七八糟,成何体统,怎么回事,天色已晚,还不赶紧安排使团去休息。”
在角楼里分配人员住宿的王寺丞急得嘴巴生泡,此时更是叫苦不迭,万分后悔之前听了杨少卿的话,对高丽句未来之事迟迟不理,如今火烧眉毛,事态紧急。
杨少卿可有杨家撑腰,自己当时真的是昏了脑袋,才信了他的话。他如今想来,若真的太子受责,别的不说,千秋公主定是要来大闹一场的,到时候定是他第一个受到挂落。
“高丽句使者不可与扶余国和靺鞨部落使者安排在一起,这几日宴会安排错开些,前几日来的百济倒是可以一同入住,高丽句的风俗习惯到时给几位将领说清,小心行事,莫出了差错,还有这次使团的贡礼务必清点清楚,仔细些……”王寺丞顾不上杨少卿,对着一旁几人逐一吩咐道,又把手上的名帖交给另外一人说道,“找个译语官把名单对一下,务必完全正确,尤其是明日上朝六位,更是要核实清楚,切记。”
那边,杨少卿满腔怒火也不能对使者发泄,入门前抹了一把脸,在露出的时候便是满脸笑意,他带着客套亲切的笑脸入了大堂。
“张典客,交接得如何,明日寅时便要上朝了。”他站在使者后面轻声说道,语气轻柔,眼神却凌厉,张典客叫苦不迭,苦着脸说道:“并不是属下不想让使者去休息,是使者说他们丢了一个公主。”
“什么!”杨少卿失声叫道,随即觉得有失体统急忙收敛神色,上前一步,严肃说道:“真的什么时候丢的简直胡闹,哪里丢了就该让周边州县……”
“抱歉,是鄙人过失。”
杨少卿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公鸡,尖锐地叫了几声便收了声,僵硬地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谁也没想到那个年轻的高丽句使者会说官话,连一旁译语官都手一抖,毁了一张白纸,顿时心疼极了,再也不管其他事情了,专心投入翻译事业。倒是他身边原本一直陪同高丽句上长安城的译语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使者,但是很快移开视线,继续帮同僚翻制。
张典客哆着手,您了半天没您出一句话来,倒是杨少卿不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收敛了心中的震惊,推翻了之前对待高丽句使者的态度,并且在短短时间内重新构建出一套方案,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严肃,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知这位使节如何称呼。”杨少卿态度亲切又不失风范地说道。
“鄙人乃高丽王四子莫里。”使节说话发音奇怪,宛如含着石头说话,但言辞举止像极了大英国人,连语句遣词都学得非常相似,想来是经过一番刻苦学习。
杨少卿迅速把高丽句皇族顺序过了一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了这位王子的身世,心底有些不悦。也不怪人精一样的杨安把此人忽略了,实在是这人因为是贱婢所生,在皇室中排名极低。
高丽句嫡庶之分比大英还属苛刻,贱籍之人入了高门大户,哪怕极为受宠的或者生下孩子,依旧不会母凭子贵,在整个民族阶级中仍属于贱户,可以被嫡系一辈任意发卖打骂。
如今高丽王王子便有十三位,其中八位为庶子,两位为良子,三位为嫡子。其中这位四王子莫里就是宫婢所生,母妃又不受宠,一夜风流后便泯灭如众人,要不是身份文书上盖着国印,一个为贱籍的人竟然也能为圣人贺千秋,当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