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得得地欢快地走着。

马车上载了四个人，三个南京客，一个铃铛儿。

白宁舜和白斗篷姑娘昨日失了面子，又是依仗铃铛儿解的围，起初难免有些尴尬。可铃铛儿却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看见过的样子，反倒说自己孤身一个女儿家，胆子小怕路上遇到大危险，要仰仗他们同路相伴，这一来受了人恩惠的反转成了主，帮了人的铃铛儿成了有求于人的客，什么尴尬都没了。

这几个南京客又哪里知道，铃铛儿找上他们，就是为了找热闹找麻烦呢

从朱仙镇到开封的这一路，铃铛儿不着痕迹地和三个南京客攀交情。

铃铛儿这样明朗的少女，本来就很容易受人喜欢的，再加上她的玲珑心肝，见了谁都是笑眯眯乐呵呵的样子，要与人亲近几乎是无往不利。她压根不提曾经在南京参加过白宁舜婚宴上见过白家人的那档子不愉快的事，也不说自己知道他们从南京来，只是上车坐下后，假装惊喜地“发现”白斗篷姑娘身上的衣物并非凡品。

“张姐姐这袍子做得真精致，看着象南京百禄庄的手工呢！这么精致的衣裳穿在张姐姐这样的精致人身上才相称，不象我性子野，猴儿似的，只会糟蹋东西。”

白斗篷姑娘姓张名婉，白大侠身故，白宁舜应当守孝三年，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一耽搁就把张婉耽搁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

姑娘家有哪个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尤其从同样漂亮的姑娘嘴里夸出来，就显得更有面子。铃铛儿这么笑眯眯地一夸，张婉再怎么矜持孤傲也不好在两个男子面前显得小家子气了，有点欢喜有点骄傲地微微应道：

“这就是在百禄庄裁的。”

铃铛儿心里直乐，她哪懂看什么料子手工，看得出是百禄庄的衣裳就有鬼了。只是看张婉衣着形容都分外注重修饰，白大侠尚在时，在南京也是一等的名人，给自己亲生儿子找的亲家自然差不了，铃铛儿猜应该是是有点显贵身份的，南京的名流穿着无不以百禄庄为首选，她就蒙了这么一回。

蒙对了就好套交情了，铃铛儿故作欢喜惊讶道：“那咱们这萍水相逢又多了层缘分呢，百禄庄东家的二公子蓝承僖是我在南京时关照我的大哥哥，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得”

蓝家二公子蓝承僖为人好客，三教九流里只要是他觉得有意思的就都能交上朋友，同样是年轻人又是出身不错的南京人，有几个不认识蓝二公子的就算不认识也听说过。就是对蓝承僖的名气有信心，铃铛儿才拿蓝大哥做了拉关系的由头。果然一听说她和蓝家有这样的交情，不仅张婉不敢再看低她，从“宫姑娘”一下变成了“宫妹妹”，亲和了许多，白宁舜也收起了骄慢。

白云山不爱抢义兄的风头，没有太多的插话，但对这个明媚开朗的宫姑娘，欣赏里又多了一分亲近，只是微笑地听他们三人说话。

亲近起来话匣子就都打开了，很自然地聊起了南京。铃铛儿在南京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当然还有那个让她跌入少女迷茫的北固哥哥，对南京她有无限的感慨。将感慨放在心底，开口就夸南京好，好玩的地方多，好吃的东西多，有这么大的都城，又有许多文人墨客名士风流，不愧是六朝古都。

直夸得三个南京客喜不自禁，与有荣焉。

白宁舜骄傲地享用了这样的恭维赞誉，自然也要谦虚推辞一下：“要说六朝古都，宫姑娘也是有缘了，眼下咱们去开封府，也是六朝古都之一呀。”铃铛儿笑眯眯地作出极有兴致倾听的样子，让他自然发挥。

白宁舜有银剑公子之称，所谓公子就不是莽夫，在南京长大的名流公子，多少有点墨水，也有点爱卖弄，这是铃铛儿早在南京跟着蓝承僖结识不少“风流人物”就看到过的普遍现象。有姑娘的恭维，白宁舜自然是侃侃而谈。

据正史有载，开封城的出现是在春秋郑庄公时期。郑庄公开疆拓土，在现今的开封城南筑仓城，定名为启封。到了汉代因景帝名刘启，启封城的启字犯了忌讳，便改“启”为“开”，取开与启同义，才成为真正的开封城。

早在战国时期，七国逐鹿中原争雄。当时地处关中的秦国日益强大，其他六国莫不懔然畏惧。为避强秦进犯，原在山西安邑建都的魏国迁都大梁，在开封筑大梁城。开封城第一次成为一国都城，繁华兴盛与当时的齐都临淄、赵都邯郸、秦都咸阳齐名。梁惠王时期又开鸿沟，开封成为“北据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形势富饶”之地。

白宁舜旁征博引，口沫横飞，两个姑娘很给面子地听得津津有味。张婉当然是十分崇拜未婚夫的博学。铃铛儿却想，想不到白大侠这样的侠客武人，竟养出这样熟读史书的儿子，难怪白宁舜会如此倨傲，倒也不是草包一个，还是颇有一番才学的。

再看看白云山的脸上，隐约闪耀着一种光彩，他望着侃侃而谈的白宁舜的眼神，象是有着无限的欣赏和有憧憬，又象是还有一丝丝遗憾。铃铛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么复杂的感情来，白云山是白大侠的义子，从昨日他出手就知道，他的武功比白宁舜要厉害些，或许是他擅长武功，才学比白宁舜要差一些

白宁舜又感叹说：“史有载，当时的开封城，除田宅外无空地，人民车马来往日夜不休，可想而知当时魏国是多么强盛。若当年梁惠王能听孟子之言，以仁义王政治国，或许能多笼络些人心，也不至于为秦所灭，生灵涂炭，百年都城分崩离析，毁于一旦。可惜那个战乱年代，只重行而轻言，恃力而不恃德，反倒是朱亥一介莽夫，竟成了一代英雄，还被视为仙人，成了朱仙镇的由来，可笑啊可笑。”

张婉好奇地问：“朱亥又是谁”

白宁舜似乎对那种“一介莽夫”不屑一提，只是哼了哼声。张婉从昨日惹了是非后在未婚夫面前就一直有些怯怯的，见他不搭理，面色便有些讪讪的，求救似地望了望白云山，白云山微微张了张嘴，又象是怕义兄不高兴似的，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铃铛儿见他们几人这样，觉得好笑，白宁舜在他们三人之中简直就是个碰不得的火药桶一般嘛。反正她是没什么顾忌的，就开口为张婉解围说：“张姐姐，朱亥是战国时期赵国的一个勇士，关于这个人啊，有个故事，叫信陵君窃符救赵。说的是战国末期，秦国加快了吞并其他六国的速度，战争也越来越频繁。长平之战秦兵大破赵军，继而乘胜逼近围困赵国都城邯郸。赵国便向其他侯国求援，赵国的平原君就写信给他的妻弟，当时魏国的信陵君，托他向魏王游说出兵救援赵国。魏国和赵国是姻亲，又与赵国临近，所谓唇寒齿亡，赵国若亡了，魏国就是强秦要吞并的下一个目标。赵国派晋鄙率十万大军前往襄助，秦国得知后，就派人到魏国威胁说，赵国我很快就要灭了，邯郸也迟早要被我破掉，你们谁敢去就赵国，我就先打谁。赵王一听就吓坏了，赶紧叫大军半路打住，没有继续前往赵国解困。”

张婉一介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哪懂什么打仗历史，只是纯粹当有趣的故事来听，想到这样赵国不就要完蛋啦，心肠一软就着急地问：“那后来呢后来赵国怎么办！要是被秦国灭了，不是要死很多人吗”一双文秀的眼睛也张得大大的，十分紧张的样子，惹人怜爱。

白宁舜本不喜欢朱亥那种粗人的，但见未婚妻这样的娇态，也不由心软，插话说：“你这么着急紧张做什么不是还有下段吗”

张婉被未婚夫一说，脸禁不住红了红，低下头去。

铃铛儿噗嗤一笑道：“张姐姐别着急，要是这么快就灭了，也就没信陵君窃符救赵这故事听啦。话说平原军一看魏国的大军在半路邺城驻扎着，也不前来，就以为信陵君骗了他，于是写信责骂说，枉我一向敬佩你见义勇为、急人之所急的品格，才和你结亲，如今邯郸大军压境，就要被人破了，你们魏国的救兵还不来，你那行侠好义的品格哪里去了莫非你想眼见着你姐姐去做秦国的俘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