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国玺(1 / 2)

天才蒙蒙亮,孙公公一下子醒了,他感到很不对劲儿,周围的人都在睡觉,他马上起身,进寝室去看皇帝。微光里,皇帝睁着眼,嘴歪着,口水挂在嘴角。孙公公吓了一跳,连声叫着:“陛下!皇上!”皇帝动了下眼珠,喉中响了一声。

孙公公立刻出了寝室,将昏睡着的人一个个叫起来,让人去请御医,四皇子现在是监国,自然也让人去请四皇子来。

御医来了,诊了脉,说是气血内乱,中了内风!当下只有灌药,以延续生命为要,这辈子能不能说话就难说了。

四皇子被从睡梦里叫醒,匆忙洗漱,做了宫辇过来,进屋一看皇帝,也是吃了一惊,可暗地松了口气――真是天意助我!现在皇帝话不能说,手不能动,这是上天让自己心想事成呀!当然,他为自己对皇帝这么不敬深感罪过,对皇帝努力产生了些怜悯,拿起巾子笨拙地给皇帝擦了两下嘴,让孙公公觉得他很孝顺。

天亮了,朝官来报,说三皇子平远侯的大军到了城门,皇帝现在不能说话,四皇子毫不犹豫地下令:“洞开京城大门,迎接得胜之师!”他身后的皇帝眼睛往上翻,孙公公急得一个劲儿说:“陛下!陛下!”

四皇子转身对孙公公说:“我得回去换衣服,午时来请父皇上殿。”孙公公能说什么四皇子是监国,还拿着皇帝给的册封太子的圣旨,只能点头称是。

四皇子回到自己的宫殿,情绪很好――他原来担忧父皇在朝上会戳穿他宣读三皇子为太子,会惹起纠纷,只能靠着三皇子带的人来平复,如今这种混乱都不会发生了!他可以随便念!皇帝只能干瞪眼。

丁内侍给四皇子拿来了好久不穿的礼服,四皇子看了看,摇头说:“别这么花哨,看着差不多就行了,最好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了,留不下什么印象的,要谦卑,谦卑,再谦卑。”

丁内侍使劲点头:“懂了,懂了。”又跑去找了一件很平常的,服侍四皇子穿上。四皇子一边伸臂穿衣,一边摇头吟诵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他对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丁内侍感慨:“多美呀!这些古人中,儒家的那些人,骨子里总带着种低声下气的油腻劲儿,只有庄子,是真正的潇洒清高,没有造作乞求,出世逍遥,不受羁绊……”

丁内侍心说,这大概也是四皇子心中向往的境界,有这份心思的人,的确不能当皇帝。

城门处,兵士们得到皇宫的指令,大开了城门,平远侯和三皇子带领义兵进入了都城。百姓们早就闻讯而来,拥挤在街道两边,欢呼雀跃,迎接得胜之师。

叶中书严老夫子柳老夫子,甚至简老夫子的门下或者同仁,都竭力煽动民众的热情,沿途时不常有人高声朗诵诗词,红楼上有人载歌载舞――一会儿宫中可能是逼宫之势,这之前的民声可得预备好了。

平远侯想着三皇子就要当太子了,就想让他前行。但是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三皇子,深觉自己幼稚,如果没有平远侯的策划,根本无法取胜,坚持要平远侯前行。最后两个人在军士们的簇拥下并驾入城。

随着十万义兵队列整齐地进入了京城,百姓们的情绪升到了高---潮,全城轰动,到处锣鼓鞭炮,喧闹声震耳欲聋。

三皇子被这欢呼声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觉得为了这样的百姓,他死在战场也是心甘的。平远侯慢慢地落后了几步,让三皇子走得靠前些。三皇子身穿黑色战袍,着轻甲挎宝剑,头盔红缨微飘,英俊逼人。人群里的姑娘少妇们,激动得放声大哭,无数荷包手帕向三皇子投去,以至三皇子走过的街道上铺满了五彩缤纷的布艺。

四皇子在宫墙上遥望着大军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心中羡慕得不得了,也一样欢欣鼓舞:三皇子回来了!他也许今天就能搬出宫去!然后,他就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去生活了。三皇子将会被永久地关在这里,现在好好享受一下民众的爱戴也是应该的。

在午门口处,平远侯献俘,把捆绑的贺多押到了门下。朝官百姓一阵喝彩,四皇子在城上连连挥手,笑得嘴巴都张开了。他反正不在乎什么逼宫不逼宫,就让人将宫门大敞,迎接平远侯三皇子和他们所带的义军将领进宫。十万义军就留在了宫外,和百姓联欢。

朝上,吕氏官员们看着带着几百义军将领走来的三皇子和平远侯,都极为紧张――这是逼宫,明显的逼宫啊!吕老太傅让他们都做好准备,只要听到皇帝宣布四皇子为太子,就据理力争,哪怕血染朝堂,也要逼迫三皇子和平远侯承认皇帝的旨意。吕氏朝官们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他们这些年一直和三皇子对着干,三皇子如果成了太子,可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朝官们眼巴巴地盯着殿后大门,准备皇帝一进来就山呼万岁,也打压一下三皇子的气势。可是只见四皇子带着友好的微笑进了大殿,后面几个太监把皇帝抬了进来。虽然孙公公给皇帝好一番擦洗梳理,但是皇帝眼歪口斜,身体半扭,看着就不对劲儿。四皇子对大家说皇上昨夜中了风,现在不能说话了。众臣一听,都心中沉重――对抗平远侯三皇子的重头人物病倒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情况。四皇子让丁内侍把两个火盆摆在了皇帝头脚边,刚刚开了春,大敞门窗的大殿中有冷风习习,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何况大家现在心思都不在这里,哪里有人管放不放火盆

三皇子一入皇宫,脸色就阴下来了。他不乘宫撵,大步地带着一群人走向朝会大殿。他想起那张圣旨,想起多年前母亲隐忍而死,怒火烧得胸中火热。他步履坚定,气势汹汹,肩上的大氅飘向身后,人还没入大殿,殿中的人们就感到了他的虎虎雄威,门口的太监文官都连忙后退,让出道路。

三皇子领先,平远侯随后,一群武人走入大殿,如同一团乌云涌入了室中,殿中仿佛瞬间暗了许多。

从明媚的阳光中踏入相对黑暗的宫殿里,三皇子眨了几下眼,才咬着牙直走向帝座,他准备开口质问皇帝――为何要下旨诛杀抵抗北戎的义兵和自己,为何要抄杀镇北侯平远侯两府,可是他才出声道:“父皇……”就看到了歪斜在躺椅上的皇帝,就如四皇子当初的惊讶一样,三皇子也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征再回来,不过两个月,皇帝就老迈如此:头发灰白,面皮耷拉,坐都坐不住,只能躺在那里流口水。

四皇子见状,小声解释说:“父皇中了风,不能说话了。”

三皇子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半空折翼,原来准备好的质问和指责,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指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鼻子尖骂他吧何况这个老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三皇子有些茫然地问:“太子呢”他知道太子被废了,可是此时把太子揪出来,大骂一顿,也能出口气。四皇子低声说:“戾太子被人打了,鼻骨碎了,头也破了,手脚都被折断,现在躺着不能动。”

“什么”三皇子惊讶地看四皇子,四皇子点头,在三皇子耳边说:“他把太子妃打死了,这可能是吕家的报复。”

这么多信息,三皇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四皇子及时说道:“恭喜三皇兄得胜凯旋。”

三皇子眨眼,扭头见朝官们都看着他,他大声说:“诸位,我军大胜北戎,斩杀敌军两万余人!”

皇帝眼珠凸暴,喉咙里咯咯响。

有朝官开口道:“恭喜殿下!朝中不能一日无君……”这话一起头,其他人纷纷开口:“正是!陛下身体不适,要马上立储君……”三皇子带着军队来了,皇帝又不能动弹了,谁是下个皇帝还用说赶快拍马屁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可吕氏的官员们负隅顽抗着说:“且慢!皇上有没有留下旨意是否立了储君”吕老太傅说皇帝一定会立四皇子为储君的!

四皇子高声说:“父皇给了御旨,请诸位容我宣读!”

大殿里安静下来,四皇子含笑从袖子里拿出黄色的御旨,用袖子挡住自己烫掉的洞,大声宣读:“……皇三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现册为太子,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殿中一片哗然,有人大喊“遵旨!”有人说:“请四殿下将圣旨传阅……”

各种声音混杂,完全掩盖住了皇帝瞪着眼睛发出的嘎嘎喉音。

四皇子一垂手臂,就把袖子后的御旨放在了火盆上,然后回头对正用全力盯着自己的皇帝心虚地笑了笑。知道内情的孙公公惊得魄散:他伴随了皇帝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见有人矫诏!然后还烧圣旨!他奋不顾身地几步扑过去,一把从火盆里捞出御旨,见一个边角已经被火烧得焦了,中间是两个大洞,好不好的正好是皇子的序数和名字!

孙公公张着嘴看四皇子,四皇子啧啧地摇头:“公公要小心哪!”这怎么成了他的错了!孙公公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如果他现在说出御旨不是四皇子念的那样,谁会信他而且,三皇子是带着人进来的,四皇子根本没有命令御林军过来防守,此时间,三皇子的人都有刀有枪,这就是逼宫啊!三皇子肯定是要登基了,自己如果出声说他不是皇帝命定的储君,那三皇子第一个要杀的,不就是自己这个知情之人了!孙公公捧着御旨退到了一边,低了头,不敢看向皇帝。

三皇子皱着眉站在当场,在众臣七嘴八舌的礼赞、建议赶快登基、质疑等等嘈杂中,心烦意乱。忽然,殿外传来几声遥远的鸽哨,想来是有鸽子从宫墙外飞过,这么远,哨音都如此悠扬清晰,大概是因为在晴空之中,毫无阻碍,鸽子可以尽情飞翔……三皇子扭头向殿外看去,从暗处往明亮看,殿外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几缕淡淡的白云似乎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可是三皇子知道,它们会慢慢地飘动,被和暖的春风吹着,去点缀那绿意盈盈的原野,他终是没见到百花盛开……他回来干什么来了要杀死他的人已经都完蛋了……

也许是兄弟连心,四皇子也抬眼去看殿门外天空,他忍不住微笑――这点蓝空真不算什么美景,荒野上浩瀚的星空,天地合一的海面,山峦起伏的风景……我来了!

两个人站了片刻,朝臣们犹自大声叫喊,四皇子先回过神儿,他见三皇子僵立不动,想说让三皇子接旨,可又怕三皇子一看圣旨上名字的地方被烧了,会起疑心,就去御案上捧过来装着传国御玺的锦盒,双手递给三皇子说:“三皇兄,请接社稷!”这传国御玺代表着天子的名分,国家最高统治者的权力!三皇子一接,就算定了性。后面的什么登基,什么拜庙,让礼部慢慢去筹划吧。四皇子就等着受封个闲散王爷,娶了心爱的女子,开心地去旅游了……

三皇子还是看着殿外,一副神飞天外的样子。四皇子将御玺推到三皇子胸前,几乎碰到三皇子所穿的黑色胸甲,四皇子看到三皇子身着轻甲的魁梧身姿,很赞美地说:“三皇兄真是威武。”

三皇子这才低头,看了看鼻子下面的御玺,并没有抬手,他抬眼看四皇子。朝官们见三皇子不接御玺,开始安静下来了,想听听三皇子要说什么。

三皇子突然问四皇子:“四皇弟,你的腿好了吗”

四皇子突感危险,忙连连摇头说:“没好!还很残废!”他拐了一下,肩膀歪向一边,说道:“你看,我站不稳了,三皇兄快接御玺吧!”

三皇子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其实也用不着站着,每天就坐在那御座上,腿不好也没什么!”

四皇子吓坏了,心立刻到了嗓子眼儿,他使劲把御玺往三皇子怀里推:“三皇兄!三哥!我是个残废!史上没有残废的人坐御座的!”

三皇子说:“那就开写新的历史吧!四弟,我从来不想当皇帝,没有人信过我,可是我真不想……你更适合!”

四皇子瞪大眼睛:“不!我不适合!我不适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冷笑了一下,说道:“我真恨透了这个地方了!这些年来,我在这里,听够了那些唧唧歪歪的废话!看够了那些无耻下作的嘴脸!这些人一个个地,为着私心,不济边关,不放军需,我真恨不得把他们全砍了!”

大殿里一片静寂:天哪!这个人一旦登上皇位,可就是个暴君哪!……吕氏官员们暗叫――千万不能让他称帝啊!他竟然说不想当皇帝太好了!该推崇四皇子……

四皇子慌乱地说:“三皇兄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有些人的确可恨……三皇兄,你是个好人!”你砍几个人算什么沈二小姐设计的阵势坑了十几万人了吧

三皇子对四皇子苦笑了一下,说道:“四皇弟,这里让我发疯!这些黑色的木头,这些肮脏的石板!我有时真想一把火全烧了!”

众臣:您不是皇子,您是项羽!要火烧阿房宫吗

四皇子还是一味地附和:“三皇兄,可以烧了重建!三皇兄自己选材,定是会满意的!”

众臣:您也不是皇子,是奸臣。

三皇子摇头:“四皇弟,重建也没法除去这宫里的气味儿,只要我一进宫,就觉得什么都是臭的……”他话没说完,皇帝突突突地放了一串儿响屁,恶臭弥漫,大家也不敢掩鼻,只能暗自闭气。

这次四皇子不敢说什么了,三皇子看向皇帝,说了句四皇子心里的也在想的话:“谁想当皇帝!”被囚在一方殿宇之间,一辈子无法自由自在地出去。天天听人们在面前恬噪,其中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多少带着欺诈,多少别有居心。若是被骗了,就是自己的错。若是没被骗到,那总还有下一回!一生虽然尽享荣华富贵,可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地活着怕人下毒,怕人暗算,怕人造反……一口饭一口水,都不能随便喝,就是在宫中,也不能信步而行。……到了老年,还不是一样要面临疾患可是在病痛中,没有儿女绕膝的亲密,没有温暖的爱戴,最后,只有孤独和痛苦。

三皇子转身大声对朝臣们说道:“我不当皇帝!”

原本安静大殿里像炸了锅一样,所有人都开始大喊大叫,有劝三皇子的,有说君命不可违的,有让三皇子指定人的,有说要尊重三皇子意愿,不能强人所好的……

三皇子大喊了一声:“都安静!”人们瞬间住嘴,三皇子说道:“就让我四弟承继皇位!”一说完这句话,三皇子觉得千斤重石从心上挪开了,生气顿发,轻松无限!

四皇子拼命摇头:“不!不!不要啊!”他开满了紫藤花的院落,他养着猫猫狗狗的邻居们,他要帮着写处方的郎中恩人,他随时可以约棋但被打得大败的棋友,他要去的海岛,那个新天地……他似乎看到,有一只手,捧着他想要的所有美好,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可随着三皇子的这句话,这只手缩了回去……

三皇子继续道:“我建言储粮,是沈二公子的提点。这些年的奏章,都是叶大公子的手笔。出征迎敌,是平远侯的指挥……”朝下出现一片哀求声,有人说:“殿下当年策论精辟,自有文韬武略……”

三皇子举手道:“当初我的那些策论,是我的四皇弟帮着我写的!”

四皇子哭了:“不……不是……”

三皇子不为所动,说道:“我自认才德不堪重任,不能为帝,只愿为国保疆护土,征战沙场!”他挺身而立,扬眉吐气,可以拥抱万里江山!

四皇子泪如雨下,绝望地把御玺往三皇子手里塞:“三哥!你知人善用,一定能是个好皇帝!我听说有许多有志之士,比如季修明,都会来辅佐你的!三哥,当皇帝吧!你会成为千古明君的!”

三皇子对四皇子摇头说:“我得往北边去,去给镇北侯解围,而且,那里还有人等着我。”

四皇子呜咽着说:“三皇兄可以御驾亲征啊!我帮着三皇兄整军理事,很快很快……真的!我这次不偷懒了……”

三皇子还是摇头说:“怎么也不够快!我过几天就要出发!”

他身后有朝臣说:“三殿下!圣意不可违背!”

三皇子冷笑着:“什么圣意!他还想让我死呢!难道我也得听!他一向不喜我,就是写了这种旨意也是被逼无奈。我才不要他的什么旨意!我的路,我自己选择!不会听他的!”

四皇子哭出声了:“三皇兄!我也想走我的路啊!”

三皇子看了下四皇子的腿,说道:“你比我爱静,坐得住。”

这是什么话!四皇子哭:“那是因为我腿坏了呀!没有残废当皇帝的,不会有人听我的……”

三皇子听到这话,对群臣说:“若有人因我四弟的腿而不容他,我就废了他的腿!看他是不是还说残疾之人就不能做事了!”

吕氏官员此时小声说:“好,就听殿下的。”天哪!有这种神转机!只要三皇子不是皇帝,他们就有了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