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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中连日大雨,伴着冰雹打在盔甲上, 道路泞淖, 乌黑的烂泥, 马蹄子踏上去能陷半边身子。
人马在风雨中行军都捱不住, 更何况他们是精骑兵,粮草三日就断了, 填不饱肚子, 水源还被大雨玷污。全员又饥又渴, 不是兵家取胜之道。
蒲四维不得已就近开拔入临淄城,他派蒲若斐先入城同县令协调,借出一批粮,许诺大军辎重营到时就还。
骑兵是在黄昏时跑入城门的,太阳不知在何处,天像搅乱的蛋清一样混沌, 还落着牛毛般的细雨。雨幕把人们的视线遮得模模糊糊,但还是有不少百姓顶着荷叶、打着油伞来看朝廷的救兵。
齐王的军队如今到了哪里, 百姓们无从得知,但是可以从涌进城里的难民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他们籍贯的所在, 日日的向临淄逼近了,难民的口音,渐渐也有了临淄发声的腔调。
他们惶恐不安,带着敬畏和怀疑去看蒲若斐们,如果战火继续蔓延, 临淄城不保,他们就需要熬着上天赐下的苦厄,背井离乡,离开祖辈生存的地方。
蒲若斐被安置在县太爷宅里,蒲四维等主要将领则去了县衙,那里人少清净,也不必怕被偷了机密去。
戌时,临淄县令吴兆丰请了城中乡绅,摆酒为蒲若斐接风,期间还叫了两个乐姬助兴,一个吹笛,一个鼓筝,长得也袅袅娜娜,比军中的老粗顺眼多了。
按理说,朝廷战事吃紧,天灾人祸不断,作为一县父母本不应该铺张浪费,但临淄地小,百年中一进士,更见不着蒲若斐这般的世家大族的正统子弟。
吴兆丰踌躇几番,最终敲定了宴席的规格,责令府中厨子赶制临淄特产,然后把请柬发了出去。
自然,是无人缺席的,当地官绅都想来一睹蒲若斐的风采,还顿足叹县令人微言轻,请不来淮阴侯这尊大佛。
蒲若斐年少在安城时就赴过不少如此诸类的宴请,习惯了席上的阿谀奉承和假笑相迎,去无不可。但此时国难当头,她想推病婉拒,后又顾虑到士兵这几日的饥饱全系在这吴县令身上,只得应下。
接风宴是在蒲若斐单骑入城时就说定的,吴县令安置好军队就赶回来亲到厨下看菜品烹调,还让人去街东的逸仙楼订几坛上好的玉壶春,然后才出门迎客。
宾客坐定,蒲若斐才沐浴更衣完,姗姗入席。
在场的诸人,皆是眼前一亮,又自惭形愧,且不说世女的如画眉眼,单看风光霁月的气度、洒脱自然的举止,就知不是小户之家出来的。
相貌是爹娘给的,但骨子里的气质是花银子也砸不出来的,礼出大家,果然如是。
蒲若斐带笑,举杯与他们应酬几句,杯略沾一沾唇,实则滴酒未饮,就告辞了。
县令不好拦人,世女能屈尊前来就是天大的幸事,他也不奢求这位世家子能与县里不入流的官绅一醉方休,只要人肯赏面,自己也算是做了半辈子的官。
世女一走,席下坐着的人就放开了手脚,心思也活络起来。总想着自家生的地坤,如果能得世女青眼……
蒲若斐回屋,喝了一碗滴了蜂蜜的豆粥,就早早吹灯安息了。
第二日,天刚放鱼肚白,雨已经停了。雄鸡挺肚跳上墙头,激昂的打鸣声将蒲若斐吵醒,她揉着额角:“文琦,几时了”
“主子,”蒲德就睡在屏风外,听了她的唤声就在外面应道:“要水吗”
蒲若斐清醒,拢着薄被坐起,心里笑了下自己,道:“该起了,虽然在军中,但卯时前还是要向父侯请安。”
“主子,子时前军来人传话,说是侯爷连夜带兵偷袭梁城了。”
“怎么没有跟我说。”蒲若斐紧绷起脸色,责叫她:“你进来,给我说清楚,父侯去了梁城”
蒲德低头走进屏风,拱手道:“昨夜斥候传来军报,齐军不堪暴雨,十者已去三四。侯爷与众将商议,兵贵神速,决定冒雨奇袭,险中求胜。”
“现在可有父侯消息”
“已经着人去打探,道路实在是远,所以还不知道是胜是负。”
蒲若斐几不可察的蹙眉,后缓了神色:“我在这着急也无用,你打热水来,我亲自去一趟。”
蒲德出门催亲卫去大灶上提桶热水,水来了,她兑上刚打上来的井水,用铁壶盛了给蒲若斐倾着洗手脸。
在外不比在府中的精细,蒲若斐也不在意,忙忙净面漱口,然后让蒲德给自己系软甲的带子。
院外有求见少将军的传声。
蒲若斐以为自己的行李到了,就道:“让他进来。”
亲卫欣喜而入:“少将军,大将军在梁城大破齐军,斩首一万有余。”
蒲若斐安下心,道:“我这就出发去梁城——父侯可有受伤”
“不曾,”亲卫从暗袋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纸捻子,双手奉给她:“大将军让您给朝廷写请功折子,还说让您不必急着过去,等辎重营赶来还了临淄百姓的粮食再走。”
蒲若斐搓开捻子看了,滚瓜烂熟的记下,全部应了那人,写了手令由他挑了一批药带到梁城。
然后又派了一拨人去催辎重营,粮草是大事,迟迟未到就好比戏台子上锣鼓开了响,旦角武生还没上妆,拖的时候一长,台下花了铜子儿的听众就不乐意了。</p>
更何况,粮草一拖可不是区区银钱就可以敷衍过去的,这是要命的。吃不饱,不等强敌来攻,军中哗变就够将军们喝一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