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破晓, 医馆里的学徒推开了门,提着师父的夜壶,打着哈欠去偏安院角的茅房倾倒。
一名精神矍铄的老郎中着宽松白布衫,迎着尚不刺目的晨阳,在摊着草药竹盘的院子中央,一拳一腿打起了五禽戏。
医馆开了张,来往取药、把脉的人也渐渐多了,与屋檐跳着的灰雀一起,生气勃勃。
屋内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若是有人敢大着胆子进去瞧一瞧,保准会被冻得紧了又紧身上的薄夹袄。
这里面,比进夏日冻酸梅汤的冰窖还要让人透心凉。
“殿下, 殿下, 你怎么了”
隋轻衣站起,张开还是完好的那条胳膊迎过去,就要去扶身形不稳的苏容婳。
“站住,”苏容婳深吸一口气,音线干涩道:“你敢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隋轻衣脸部线条坚毅, 他神情也很坚定:“殿下,臣对你的心意, 苍天可知。臣的出身配不得殿下,无奈之下只能采取非常之措施,才能阻止殿下与世家联姻。”
“你用的非常方法, 就是联合世家。”
“不错,殿下,”隋轻衣仍在坚持,他道:“蒲若斌答应我了,只要将侯府世女除去,他敢保臣全身而退。朝中势力也均衡了,殿下,也不至于早早大婚,也不至于离开臣了。”
她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食人血肉的世家,可隋轻衣却轻易抛弃了她,只是为了将她自己拴在他的身边,他就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给打破,甚至不惜去相信世家。
你对本宫有的执念既然如此深,为什么却肯背叛本宫追逐的信念,去满足自己的私欲,难道你真的从未相信过本宫吗
是你的自私在作祟,还是如父皇说的那般,是本宫遇人不淑,是你的劣根终于在今日完完本本暴露于天日下,于本宫面前。
“你不必再说了。”
“不,殿下,臣要说,”隋轻衣向她献策道:“殿下,我们完全可以借世家的手,除掉——”
“够了,”苏容婳道:“你知不知道,世家如今想置你于死地,要救你的人却是蒲若斐,你不明是非忠奸,只凭意气行事,你变的太多,本宫简直不识得你了。”
“殿下,臣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隋轻衣不肯相信,激动道:“臣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殿下,为了殿下不折辱在世家手里。”
苏容婳对他失望,她直接推门出去,只留隋轻衣一人在屋里。
流光忠心耿耿的紧跟在她身后,主仆两人出了医馆的后院的小门,然后步行至巷口,在那里有一辆低调的马车在等着她们。
“驾驾驾驾,吁。”
“主子,您看那人是不是淮阴侯世女”
原踩着马凳要上车的苏容婳顺着流光的示意看去,果然见大街上蒲若斐骑着马,在向这边望,见她在看自己,就跑马过来。
蒲若斐也不下马,坐在马背上下看着苏容婳:“殿下见完隋统领了”
苏容婳淡淡瞄了她一眼,也没仰着颈子看:“世女去哪了”
“陛下召我入宫觐见,问了我好些事。”
“什么事”
“左不过是读书举业的事,”蒲若斐笑道:“我与陛下说我无心入朝为官,只愿领一个闲爵度完此生,陛下竟还笑了。”
苏容婳心一紧,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蒲若斐的这一番话正入父皇下怀,一个聪慧且无野心的人,正好可为自己所用。进一步可以帮她治国理政,退一步也可以助她诞下优秀的子嗣。
“今后,你不要说你无心朝政。”
蒲若斐道:“我本性如此,为什么还不可说呢。”
苏容婳见她这会倒不开窍了,更烦闷:“让你不要说,就不要说!”
蒲若斐乖巧应下:“好。”
得了这句应话,苏容婳不与她再纠缠,遂登上车辕。
蒲若斐忙问:“殿下可是要回宫”
苏容婳挑眉看她。
“宫里现在全是世家子,陛下下了朝后就召他们进宫问话呢,”蒲若斐将自己的马头拉开——它总想贴着给苏容婳拉车的那匹马,尽管那匹马又是甩尾巴又是打响鼻,这些较为温顺的拒绝行为并没有拦着它。
“殿下不想回宫相亲吧,”蒲若斐眉飞色舞的看着她:“宫中那盛状,不如殿下将他们全纳到身边,也可得佳丽三千了。”
可恶,自己的心思又先一步被她猜中了,她还借机调侃自己。
不回宫自己还能去哪呢,这时候,大臣们都还未散衙,冒然入府拜访只会惊得人家府里的地坤鸡飞狗跳,自己去了还可能会一无所获。
但要让自己回宫去面对那群世家子,苏容婳是宁死也不肯的。
眼下只有一个选择了,她眸光移向蒲若斐:“你带本宫走。”
蒲若斐差点摔下马,她原想去如意楼听曲来着:“殿下,我刚入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能带你去什么地方。”</p>
说的倒有道理,于是两人齐齐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