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元真人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 他的两根手指捏着须子,从上捋到下,沉吟半响,道:“若只是问何日出京,则连铜钱都不必用,贫道观世女面相即可看出。”
蒲若斐道:“请真人为若斐解惑。”
“世女福寿绵长,多得贵人相助,只是贵人居京城,世女此后若要离京远去, 必遭大劫。”
“那我是永无出京之日咯”
“非也,世女三年后向东遇青龙,青龙属木, 不祥, 此为一劫。向北遇玄武,又是一劫——”
真元真人似要将她的劫数一一道出,但他却偏不说这些劫因何缘由而起,又如何破。
吊人胃口,好一个故弄玄虚的老道人。
蒲若斐打断他的话,道:“依真人所见, 若斐该如何逢凶化吉呢”
真元去瞧了苏容婳两眼,意味深长的笑道:“紫微居中, 有黄龙属土,青龙不敌黄龙,世女顺遇而安即可, 不必忧心。”
“如此便好,”蒲若斐想起被文琦一直计较着的红鸾星,就问他:“敢问真人,若斐既然此生福寿安康,那子嗣如何”
这时,小童撑着油伞进屋,将一只小漆盒送了进来,他顺带打开了盒子,里面摆着三枚发青的铜板。
真人用三指挟起铜板,向桌上一掷,铜板们滚了滚,倒下后就被真人收进了袖里:“世女当得佳偶,育两女,子孙百世富贵。依贫道看,世女幼女顺时而诞,当比长女更享荣华。”
幼强长弱,本末倒置,不就是家宅不宁吗。
“本朝立嫡立长,有幼夺长之位的事难道还要在若斐膝下重演”
蒲若斐语气不快,倒不是故意要将怒火发在真人身上。只是不仅她本人,连她的母亲也都是后院起火的牺牲品,自然就明白这个还未出世的嫡长女的不易,也就为她而灼心了。
定是幼女夺了嫡长女的侯爵,只留些钱物让她不至于饥寒,这是蒲若斐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长湖道人也曾算过,道若斐红鸾星不动,那又怎么会有佳偶和孩子呢”
真元真人一愣,旋即连连道三声:“糊涂,”也不知他是在说长湖,还是说蒲若斐。
“贫道师弟向来古板——卦象有一是一,有二便说二,却参悟不透这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的道理,也参不透一能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相术。”
真人落下惊天动地的一语:“世女有佳偶是真,两女皆非嫡生也是真,所以,世女根本不必过虑嫡庶长幼之分,那两个孩子自有造化。”
皆非嫡生,苏容婳也不由侧目,道是这世女情丝当真剪不断、理还乱,有正室佳偶在前,还与其他地坤纠缠不清。
招蜂引蝶之流,也不过如此。
她暗暗思忖着,方才饮下清茶的苦涩这时竟由舌根泛了上来,茶气也充盈在喉处,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让苏容婳口干心燥的,烦闷着不知如何排解。
门开四扇,明明一抬眼就见着大雨洗涤着尘气,但这场痛快、近在身旁的雨,却没法疏解洗濯她莫名干涩的心。
蒲若斐暗地里心惊,可明面上仍是要装作不信的样子,笑道:“道长说笑了,若斐不日便与明府三小姐成亲,生下的孩子不是嫡长又是什么”
“世女与明三小姐无缘,而将娶国姓女,然不过半年之数,此桩婚事必当了断。”
“再娶这也奇了,若斐自认不是变心人,怎么会再娶呢。”蒲若斐心惊肉跳,一时间思绪乱如麻,倘若自己娶两任夫人,那孩子都是谁所出呢,第一任又是因何缘故弃她而去
苏为大乾国姓,国姓女,又是哪一位藩王下的郡主,自己今后难道也会搅入皇家暗斗的事里去
无怪长湖道长说自己桃花乱,红鸾不动,原来是有一番曲折在里面。
“世女的姻缘根未出世时已定下,乃前辈造下的祸,后虽有人力左右,但大致上是不差的,贫道斗胆猜测——”真元真人屏退了小童,又望着苏容婳及她身后的流光欲语还休,似想要将人请出去,但又不敢。
蒲若斐会意,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可靠之人,平日与若斐无太大交情,想必也不会对若斐的私事说三道四。”
真人不住摇头,就叹了口气道:“都道天机不可泄露,罢了,罢了。”
果不其然,苏容婳闻言自起身,坦坦荡荡道:“方才无意要听世女的命数,多有得罪,容婳领婢子先避在旁,不扰道长与世女。”
不同屋外风搅雨的混沌,屋内自有风清雨霁,明明朗朗。
苏容婳领流光出屋,迎面的是磅礴的大雨,檐边的落雨淅淅沥沥,连成了没断线的珠子。
有这一层雨幕挡着,苏容婳也无处可去,但她依旧似不闻屋内蒲若斐挽留的唤声般,顺着宽檐的蔽护,在窄廊里行走到了屋后。
屋后是一个菜园子,围了些篱笆,搭了些架子,上面还挂了些豆子的枯藤,再向后走就是一道白壁的围墙,墙外是如刀削下一半的山峰,裸露着横七竖八的大山石。
檐飘出不过二尺,白光天日里落下的雨顺着斜吹的山风,像瀑般扑在苏容婳的面上襟外。
她不避不躲,流光就连要给她以身挡雨她都不让。
就更别说能劝动她回屋了。
虽说那时走得畅快潇洒,但这会苏容婳就觉出些委屈来,心事也像这半截的山头,被劈得纵横斑驳,更像是这无垠之水,飘飘落落没有根。
又是一股怒意生出,那淮阴侯世女在屋里问姻缘,倒教她堂堂太女在外等候,不要扰她好事。</p>
真是十足十的大胆放肆,蔑视皇尊。这样一想,又让苏容婳想起了不少蒲若斐的举止不当之处,每见自己也不知行礼,还骑在马上向下瞧她,衣衫不整时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