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静不会让渤海重蹈亡国的覆辙, 关乎国家危存的事,莫说是蒲若斐,便是独身跪在神堂之上祈祷时, 她都从未对数尺高的偶像说出过一句心底的话。
蒲若斐也不期望能让她给出一个答案,看眼前这人凝眉沉思不答, 自己和陛下却也不能再拖下去,便道:“只要陛下能醒转, 我便替她答应殿下留下乌云, 大乾也不会再干涉漠北的内政。”
大乾一旦暂缓了对漠北的吞蚀,那这块直抵西域纵横千里草场的膏粱之地,便渐渐会落入渤海的囊中。再者说,有了漠北的缓冲, 渤海与大乾的冲突便不会过于突兀。
在强敌之前,两国大可以相依相助,唇亡齿寒, 总越不过这个道理。
“只是不知道殿下信不信若斐,要不要什么信物。”
妥静道:“有你的应诺便足够了,本宫的目的既然达成, 过不了几日就回国。”
蒲若斐点头:“希望殿下也信守承诺, 若是无事,我便告辞了。”
“等等,”妥静起身拉住了从身边擦过的袍袖,她紧接着又松开了握袖的手,道:“蜜蜡本宫不收的, 你拿走。”
“这是你们渤海的神物。”
妥静将手中的锦匣弃到桌上:“漠北完好才是我们渤海的福兆,苏容婳今后难保不问起这串珠子的去向,本宫不想给渤海招来祸端。”
蒲若斐听了,默默的收起蜜蜡。走出了驿馆大门,天已经黑下去。她将要弯身跨入暖轿之际,见蒲德侍立在旁,便把匣子给了她,吩咐道:“此物恐怕不详,你亲自快马送入清虚观,交给道长保管。”
蒲德慎重的接过,将它揣入怀中后道:“启禀主子,幼白姑娘和圆通大师月余前就入京了,只是您一直住在宫里,属下没门路将消息传您。”
已坐进轿子里的蒲若斐一想,自己入宫后一颗心十成有八成都分在了苏容婳身上,对于许多正事反倒搁置下了。这时候趁着身在宫外,不如一一去访一访他们。
“现在这些人在什么地方”
蒲德道:“圆通大师回了安国寺,幼白姑娘和戏班子都被接到了明府,属下时时去看他们。明将军在齐地,长史和明三小姐让他们写下了告状和证据,递给了大理寺的常道鹤大人。”
“明府”蒲若斐暗想,舅舅远在千里,仍不忘指挥门生扳倒赵人凤,只是朝廷用人讲究平衡分势,陛下醒后极可能只是打压一二,并不会真的将赵氏连根挖起,让舅舅一家势大。
一微服跟来的小宫监见世女无心回宫,有些焦躁,上前一步道:“世女,您瞧这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宫看望陛下。”
妥静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得到了她的应允,蒲若斐紧绷着的心反倒松弛了下来,便对他道:“我去安国寺为殿下祈福,你先行回宫,陛下一旦苏醒便来唤我。”
小宫监恨恨离去,想必也是担了监视自己的职责。打发走了一双眼睛,还有千千万万双眼睛耳朵在盯着他。所以蒲若斐若想不带累明府,只能先去找朝堂之外的人圆通大师了解江西行省的旱情。
走在去城南安国寺的路上,蒲若斐又想起一个人,便掀开轿帘去问蒲德:“舅舅走了后,舅妈一直在安国寺的禅院里斋戒,可曾回去过”
蒲德答:“回世女,安国寺紧邻城墙,禅院虽属于寺里的一部分,但却是筑在城外,还隔着一道护城河。世女要想去拜见,只能等明早开城门了。”
“我听闻安国寺多得明府的照应,这建禅院的款项也全是从将军府拨下的,夫人在里面想必不会有难处,我见过圆通大师后回宫罢了。”
纵然宫中轿夫的筋骨壮脚力快,他们也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安国寺的山门。京城繁盛,即便天已经全黑了,街上迤逦挂了几溜灯笼,路边还有冒着夜寒出来香火吃食生意的小贩,去安国寺进香后的香客并不少,出寺后拢起绵衣就逛起了摊子。
轿子停在了一株光秃秃的柳树下,蒲若斐刚一出轿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馄饨挑子揭开了锅盖,腾腾的白雾淹没了摊主的脸,他一手持粗瓷碗,一手舀着锅里裹菜的小馄饨。蒲若斐眼尖,还瞥见了他给汤里撒上了碧绿的葱花。
这是在战乱的齐地和饿殍遍野的江西行省见不到的景象,可仅仅也只有一瞬,一众侍卫的身体堵成了一道墙,将蒲若斐与这烟火气隔得严严实实。
蒲若斐在住持的迎接下走进了安国寺,如今世道寺庙里的僧侣也不安分,官僧勾结比比皆是。自科考案发和齐王的事后,挖倒了一堆世家,没了香火钱的供应,不少寺庙和尚出走都败落了。
安国寺是本朝第一大寺,虽不至于到落魄的地步,但行事也小心了不少。它的地方宽敞,寻常侯府中人捉了什么家贼都往这里送,关几日打几次再做别的处置。这些日子恐怕不成了,但住持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年纪不十分大,看在侯府香油钱给的多又有权势的面子,才屈尊出来迎自己一个无官职在身的世女。
树上挂着大灯笼,在烛光下住持的脸泛着油光,他笑道:“世女要找圆通师伯他自江西行省回来后就闭关去了,前日才开关,只是一直不见他的人,想必一直在禅房里休息。贫僧这就让他的徒弟唤他去。”
“有劳师父,只是我有急事寻大师,不如让小师父直接领我过去,也不需大师往来奔波这一回。”
住持笑道:“世女心善,倒像我们出家之人。贫僧这就领世女去。”
一行人怕冲撞了香客,就挑着小路走到僧人的禅房去了。圆字的师父德高望住是两人一处院子,唯有圆通刚从江西回寺,如今还只是自己一人居住,平日闭关期间会去个小沙弥给他扫扫院子。
他的院子黑漆漆的一片,几名侍卫先挑着灯笼进去了,将院子照亮才请世女住持进院。
蒲德一手举着灯,一手去敲房门:“大师,淮阴侯世女求见。”
她敲了许久也不见声响,更别提有人来开门了。让世女在寒夜久等,住持心里有所不安,便叫了一个在旁带路的僧人:“净空,你这几日给圆通师伯打扫庭除,见过他出寺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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