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婳后悔了。
隋、吕两人方走, 朱雀坊的战火还未烧起来。苏容婳的心思却先乱了,她怕刀剑无眼,一团乱中伤了蒲若斐,又怨自己不知轻重,鬼迷心窍的竟然真让人去炸朱雀坊。
里头的公卿再如何乱, 苏容婳都是不在意的, 当务之急是将蒲若斐召回宫来。
但朱雀坊里都是她的亲族, 若是寻常派个人去劝, 蒲若斐定是不肯抛弃亲戚,独自苟安的。
更何况,在这危难的境地里,陪在蒲若斐身边的不是旁人,而是明湘。
思到此处, 苏容婳便更要出宫寻人了, 流光和李洪却拦着不许。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更何况是流矢无数的街巷。
腹中的龙胎更是一点惊吓也不能受,在宫外稍有不慎, 便能酿成大错。
苏容婳心如磐石,主意已经定下来了,命摆驾去书殿,屏退左右后,她拉开了暗道的门。
洞里冒着寒气,纷纷攀上了她的芙蓉面,又从硬领处钻了进去, 生生将一殿地龙的热给搅散了。
里面堵着的巨石前几日被宫人给挖走,苏容婳只需迎着地寒,走过这条曲肠般的暗道就可以见到蒲若斐。曳地的冠冕衮服显得过于沉重繁杂,她便也索性全脱弃了,外服里衣由肩头一件一件脱落委地,犹似夏日浇在碎冰上的层层杏酪。
架上的典籍后藏有布衣木钗,这是她与蒲若斐微服时的衣物,往日这番穿着游走在百姓中毫不打眼,裙裾既短又窄,也就方便了今日的夜行。
简单装束后,苏容婳扶着墙壁,将垂在帐幔里的夜明珠摘下来,托在掌心里,瞒着一众宫人,跌跌撞撞地独个去寻人了。
这或许是她走的最为险峻的一条路,因为前路的尽头未知,推开静思园小楼的一扇门,门后到底是恨她入骨的世家还是她心心念着的蒲若斐,都是不可测的。
苏容婳扶着小腹,走得很快,直到眼前的墙壁生辉,她手中的夜明珠掉了下去,落到青色的鞋面上,一直滚到没入脚踝的泥沙里。
此时此刻,她仿佛不是走在阴暗的地下密道,而是走进了一幕饰满碎珠的黑锦幛,又像是置身在一道星河中,星光一直璀璨到这条路的尽头。
不消细想,苏容婳便能猜出以明珠嵌墙的手笔是出自何人之手。她的唇角粘了几点猩红,一双玉手握成拳,极其想要将这一掷千金勾织的幻想全部搅毁。
这一粒粒的碎珠更像是打碎的琉璃盏,而她赤足从上面走了过去,钻心之痛便如此。单薄的肩膀也颓唐垮下,苏容婳竟是连一个字都吐不出舌尖了。
新开出的暗道里新鲜泥土的气息还未散去,苏容婳慢慢走近,暗道尽头有微弱昏暗的灯烛光,还传出柔和的女声,正低低的倾诉着什么。
静静地,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似乎连门内珠花爆的声响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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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离开我吗”
“我,我想到外面看一看,御林军似乎把内库的火炮都搬出来了。”
明湘道:“你怕不是去看火炮的,你是去看人的。”
蒲若斐对她温和的笑一笑:“外面那么乱,我又跑不掉。”
“你跑不掉有人会把你抢去,再也不还给我!”
明湘的声音蓦然拔高,她几步上前,攥过蒲若斐的手腕,一字一顿道:“她就是我的闺中挚友、交心知己,承诺要给你我赐婚的人。”
她自安城返京,便入宫做了太女的贴身女官,随苏容婳一起进学。虽有君臣之别,但少女的豆蔻年华天真烂漫,明湘终日缠着不拘言笑的苏容婳,食寝都在一处,后来更是无话不谈,秉烛能彻夜长谈到深夜,共饮一盅汤水,然后入帐抵足而眠。
两人也曾期许过未来的亲事,苏容婳相信自己的妻子夫婿必然是朝堂博弈的产物,明湘便宽慰她,许诺要自己的公父找到她的心爱之人。
自然,鲜少接触其他天乾的明湘,便常常将蒲若斐的名字提起,对着苏容婳道,自己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像表姐般聪慧俊俏的人。而明湘自己,则是完全将表姐当做彀中物,虽与太女分享蒲如斐的趣事与体贴,但亦口口声声道不许其他人染指,否则定要公父给那人好看。明湘日日得闲便写书子,每逢月中便托人带出宫。
明湘不知道的是,那些思念绵绵的书信,出了东宫便入了明府,被明将军截下拆看,没有一封能寄达千里之外的安城。
蒲若斐也回想起先帝驾崩的前夜,她被人引着闯入的那处楼阁,改变她后半生的,两女的相争,逃脱不开的罗网……
天下哪里有事事如意的人,不过是从多个选择中择其最优的罢了。
明湘恨恨道:“说什么帝王,她不过是一个强盗!京中人都知晓了你我的亲事,她却强要你入宫,置我于世人耻笑中。公父自幼疼我爱我,姊妹兄弟一处玩耍,也多是细心呵护。我也是堂堂世家生出的好女儿,有清清白白的家世,没想到却让一个亲密无间的人这般羞辱了,我恨不得服药自尽,来成全你们大家,这样你也便记住还有我了。”
先帝做下的腌臜事,自是不能拿来解释的。蒲若斐有心无力的解释:“我与陛下的本心,并不是这样的,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每入宫一回,京中府里的风言风语便多一分,我的心在炭火上炙烤着,这火焰便高三四丈!”</p>
<strong></strong> 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像极了京中遍布的,一点点窜起的火星就能使之燃烧,连绵千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