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心里震惊无比。
这皇孙太像燕候家的三公子。
眉眼身量, 甚是神情,都是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
三公子明明已经殁了啊。
燕候府都发了丧,还给荣府送了讣告。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经八百。
结果这个死了的人却好好活着, 还成了皇孙了?
贾琏很怕认错人。
闹笑话事小, 欺君之罪可是担待不起。
他慢慢收起眼里的惊愕。
毕竟他从没见过四皇子家的六皇孙。
难道四皇子家的儿子, 跟燕候的儿子这么像?
这没道理!
燕候肖母。
三公子却集中了他父母的优点。
且燕候跟四皇子只有一丝神韵相似。
两个人的儿子, 不可能长得这么相像!
李代桃僵?
这个想法差点吓到贾琏自己。
贾琏心神警惕, 马上放开六识。
六皇孙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侍卫,都在演武场的出口处守候, 并未着意盯着这边。
贾琏心神一松, 这才看向皇孙。
六皇孙咋见贾琏, 眼里蹦射出狂喜。
这是一种失而复得, 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个眼神,已经足够证明贾琏的猜测不错。
贾琏尚不及做出反应,六皇子已经冲到了贾琏面前, 伸手就拉贾琏的手“……”
可是,眼下即便认出来, 也不能说出来了,予人口实。
眼前的人是小皇孙。
四皇子的儿子, 嘉和帝的孙子。
嘉和帝这么告诉他,他就只能这么认了。
贾琏马上躬身, 抢在水阳出声之前,拱手道“微臣见过六皇孙,六皇孙安!“
水阳伸手拉了个空, 又听着贾琏如此称呼,就扁扁嘴又是这一套。
皇爷爷天天重复,他的耳朵都生了茧子了。
水阳眼睛盯着贾琏,满是气恼与不忿。
神情委屈,欲说还休。
最后,水阳扁扁嘴,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就要哭出来。
贾琏心里一软。
却知道,他不能心软。
只能放软了声音,提醒小皇孙注意身份“微臣贾琏,奉陛下之命,前来拜见六皇孙。”
贾琏暗示之后还怕水阳不管不顾,暴露身份,遂挑挑眉给水阳使眼色。
暗示他,自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这个时候不能乱说话。
因为皇帝说他是六皇孙,他必定就是六皇孙。
谁敢质疑,那就是欺君犯上。
贾琏猜测,水阳到这里,肯定是嘉和帝或者燕候的母亲都给他交代清楚了。
只是这个孩子一时难以接受吧。
皇宫对于成年人的诱惑力极大。
但是,对于一个稚子,嫡亲父母,嫡亲兄妹对他更有吸引力。
水阳见贾琏频频使眼色,这才惊醒,想起祖父祖母交代的话。
水阳到底是个聪明孩子,心不甘情不愿,还知道配合。
他撅着个嘴巴,敷衍的拱拱手,道“祖父说,打今儿起,贾大人教导我练功习武,你会一直陪着我,是吗?”
贾琏点头笑了,嘉和帝选择三公子不是没有道理。
为了安抚水阳,贾琏悄悄跟他挤挤眼,说道“皇孙除了习武还要学文,故而,微臣不能一直陪着皇孙。
不过,皇孙在武功上有任何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找微臣。
微臣如今是陛下的御前带刀侍卫,皇孙寻找微臣十分方便。”
水阳见贾琏挤眉弄眼,就跟从前给他打掩护一样,顿时心情好了些,歪着个脑袋问贾琏“嗯。那个,姐……今儿,你会住在景山吗?”
贾琏颔首道“是的,不仅今儿住在行宫,今后,只要是微臣执勤的日子,就会歇在行宫。
不过,陛下的御前侍卫,可不止微臣一人,微臣也有休沐。
只要不休沐,微臣一直住在侍卫处。”
水阳顿时眯眼笑了,似乎终于找到亲人了,有了一种释然“这就好,那个,现在我们要开始训练吗?”
贾琏道“不用,今日我们只是熟悉熟悉。然后,微臣会针对皇孙的情况,替皇孙制定一套适合皇孙的练功计划。
今天就到这里了。“
水阳小脸一夸,满脸的不舍“这么快啊?你还有事吗?”
水阳很紧张,怕贾琏下一刻就跑了,他再次伸手,抓住贾琏的手。
然后,紧紧的抓住,眼睛里满是倔强,似乎贾琏今日不跟他说说话,解答他心里的疑惑,他就不会放开手。
贾琏是他这几个月来看见的除了祖母以外,唯一的一个熟人。
他满心的惶恐不安,也有愤懑苦恼,他得找人问一问,说一说。
不然,他不能够安心读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爷爷对他很好,可是,他还是觉得从前跟哥哥姐姐一起玩耍最舒服。
但是,皇爷爷说,在他成年之前,他不能公开回去。
甚至,他不能公开露面。
皇祖父给出的理由是,他需要抓紧时间学文习武。
皇祖父说,他将来有很多的大事要做,必须抓紧时间学习。
不然,将来会很忙。
他不仅要加倍努力的学习,还要抽空回四皇子府,跟新的父母相处,培养感情。
因为四皇子马上要迎娶皇子妃。
过些时候,皇祖父就会把他送去四皇子府,跟他的嫡母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水阳可以接受祖父赐给他的名字,无所谓。
可是,他明明有亲生的父母。
明明有嫡亲的母亲。
现在却说,他只有嫡母,没有亲生母亲。
他很苦恼,很恐慌,也很气恼。
但是,他没有办法。
皇祖父对他很好。
他发脾气,皇祖父甚至亲自喂他吃饭,亲自指点他写字读书。
但是,他还是思念亲生父母,思念哥哥姐姐,思念后湖的冰船,满屋子的玩具。还有姐夫送给他的胭脂马。
还有祖母养的狐狸犬,母亲养得小橘猫。
他都很喜欢。
他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大屋子里。
身边的人只会作揖打拱,一点都不好玩。
贾琏道“不是微臣有事,而是皇孙等下还要见文师傅。
然后,我会跟文师傅商议协调,安排好皇孙的学习时间,让陛下过目,商议出适合皇孙的教授课程。”
水阳还是噘着嘴巴,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贾琏。
贾琏心里一软,说道“不如,我们今日就开课,第一节课,负重登山。
皇孙腿上必须绑上两斤米袋,皇孙可愿意接受负重登山的训练?”
水阳闻听这话,满眼都是笑意“愿意!”
贾琏颔首“好,我们马上开始。”
贾琏转身朝着门口一群人招手“给皇孙换上练功服,皇孙要去登山。”
随行的小太监很显然做惯这一切。上前来躬身请皇孙更衣。
水阳的高兴绷不住,嘴角高高的勾着。
冲着贾琏行礼“学生去去就来。”
少时,水阳换了一身武生袍,锁扣袖,宽腰带,鹿皮靴。
头上却是紫金冠,红宝抹额。
贾琏这是去相亲啊?
但是,皇家准备的行头,再换估计还是这般。
贾琏拱手“皇孙请!”
水阳笑嘻嘻的抬脚走了。
然后,对着亦步亦趋的侍卫说道“我有贾师傅护卫,你们不用跟着了。”
侍卫岂该擅自离职“皇孙恕罪,护卫皇孙是吾等职责。不敢擅离。”
水阳却道“我……
我师父是武状元,你们自认比武状元的功夫还好?“
贾琏这时说道“尔等退下,陛下面前有本官担待。”
两名侍卫自然认得贾琏这个救驾的功臣。
这才行礼退下了。
水阳见侍卫退下了,得意地很,昂首走上山间小道。
贾琏跟着他指点道“皇孙殿下,登山不能这么挺着腰杆,迈着八字步,应该这样……”
然后,指点着水阳,两人很快拐到一条横路上。
水阳这时再忍不住了“姐夫……”
贾琏手指在嘴上一嘘“小声点,隔墙……”
水阳一笑,压低了声音“姐夫,你终于来了,我天天想你们呢。
我母亲好不好,姐姐好不好,大哥二哥呢?
我失踪了,他们有没有找过我?
找不到我,他们是不是很伤心?”
贾琏无语你不是失踪,你是死了!
到哪儿去找呢。
但是,贾琏却不能这么说。
贾琏说道“岳母是有些伤心,你姐姐也很伤心,因为很长时间不能跟你见面。
不过,他们都知道你跟着陛下来是为了学本领,所以,也只能忍耐。”
水阳顿足“可是,我不想住在这里啊?
姐夫是知道的,我不是什么皇孙。
我是燕国公家的三公子。
我有自己的父母,有兄弟姐姐。
不是什么四皇子家的二公子,更不是什么六皇孙。”
贾琏颔首“嗯嗯,我知道,你跟陛下说了吗?陛下又是怎么说呢?”
水阳道“祖母说,我是陛下的皇孙,皇爷爷是我的亲爷爷。
我父亲当初因为特殊的原因养在民间。
又说,如今皇爷爷家里发生了变故,皇爷爷的嫡亲孙子都没有了,很伤心。
我父亲却有三个儿子,故而让我还宗。
还宗之后,我父亲就不是我的父亲了,四伯父才是我的亲父亲。”
水阳抿嘴不悦“可是我明明是燕国公府的人。
我就问皇爷爷,我是不是要过继给四伯父。
皇爷爷又不承认是还宗。
皇祖父说,不是还宗,而是我从此就是四皇子家里的六皇孙了。
四皇子不再是从前的四伯父,变成我嫡亲的父亲了。
我都有些糊涂了,我明明从小就跟着父亲母亲,姐姐兄长的。
祖母却说,今后见了父亲母亲,不能再叫父亲母亲了。
姐夫,我从前是寄养在父亲家里的吗?倒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问题,莫说水阳糊涂,贾琏也糊涂。
贾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顺水推舟,告诉水阳一些皇家的事情。
看看能不能勾动水阳对陛下的同情心“陛下确实很不幸,他家里原本有八个孙子,天天含饴弄孙。
很不幸,这一次被贱人算计,全部折了,他一时不能接受,估计有些犯迷糊。
你的长相自然跟四皇子家的皇孙有几分相似。
陛下伤心过度,看见你就误会了,把你当成他嫡亲的孙子了。
你祖母估计也是同情陛下遭遇不幸,这才答应把你还宗。
陛下不是不承认,估计是不知道认错了。”
水阳蹙眉“怎么能这样呢,孩子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怎么能混淆呢。”
贾琏心里苦,这怎么说呢?
贾琏就道“这个问题很复杂,别人说不清楚,只有皇孙您自己慢慢体会才能。”
贾琏这时心里总算明白了,陛下为何会向他公开这个皇孙的身份。
陛下估计也被这小子纠缠的不能自圆其说,这才找帮手吧。
或者,陛下怕水阳说错话,所以才让水阳信任的人来教导他。
或者说开导他,引导他适应新的身份新的环境。
贾琏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去把整个皇宫的皇子都好好过一遍。
难道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水阳很苦恼,一直询问贾琏,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孙子?
因为他在家里也是祭拜祖宗的,他是另外有爷爷的人。
贾琏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你方才不是说了,你祖母说你父亲是因为特殊原因养在民间。
其实是陛下的嫡亲儿子。
这么看,你却是陛下的嫡亲孙子。
陛下也不算认错,他只是将你跟四皇子家里的孩子弄混了。
我觉得吧,陛下实在很可怜认。
你呢,又却是是陛下的嫡亲孙子。
不如将错就错,反正也走不脱,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好好陪伴陛下,等他心情好了,或许自己就明白了也不定,你说呢?”
水阳道“这样啊?要不这样,我找个时间问问四伯父,看看他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呢?”
贾琏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