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路,知青们还在讨论抓蚂蟥的农民。大家七嘴八舌,都对他佩服的紧。
周卫东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他是在抓蚂蟥卖钱呢。你们没听他说,蚂蟥是中药吗?说不定很值钱。”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集聚在余秋脸上,看得新上任的赤脚医生莫名其妙“我哪儿知道蚂蟥值不值钱。”
姐姐是西医,孩子们,姐姐不看中药。
她笑着揶揄众人“怎么?你们打算抓蚂蟥卖?”
十几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们齐齐变色,毫不犹豫地摇头。算了,挖草药都比抓蚂蟥好。
众人赶紧踩着星光向知青点跑。
经过大树底下时,余秋听到有人哭。
这黑灯瞎火的,呜呜咽咽的哭声听得可真是瘆人的很。大家面面相觑,琢磨着要不要上前一探究竟。
黑暗中,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啦!发洪水淹死猪,谁都不想的。队长不是说了嘛,社员都晓得不是你的责任。”
哭泣的人还在伤心“才五十多斤重啊,要是养到年底的话,肯定能养到起码一百五十斤。我愧对了队里的信任。”
田雨听得心酸,小声道“他肯定很难过。”
“没关系的。”安慰他的人又开了口,“再养一头就是了。反正淹死的猪也没浪费,肉都烧给学校娃娃还有公社干部跟知青们吃了。”
给知青们吃了。
余秋脑海中上前头草泥马奔腾,每一头身上都顶着瘟猪肉三个大字。
麻蛋,她竟然吃瘟猪肉了。
她父母觉得待在家里头不是事,又舍不得她下田挣工分,去年公社选派人去去县里头参加新法接生培训,她就过去学了一个月,回到杨树湾当接生员。
接生员是不脱产的,大队每年给一百五十斤稻子跟三十斤油菜籽的补贴,养不活人。接生员闲时还得下田挣工分混饭吃。而且女人生孩子是最没定数,运气好几个小时能接下来。运气不好,守上一夜合不了眼睛也是常事。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干这活。
不过宝珍家里头倒是支持她。
她有两个双胞胎哥哥,父亲是六队的副队长,母亲是妇女队长,两位嫂嫂也是干活好把式,家人不让她下田挣工分,就让她好好干接生员。
余秋听着有趣,给她出主意,除了接生之外,她们还应该做好全村妇女儿童的保健工作。
杨树湾地方不小,人口也多,九个生产队,加在一起足足近两千号人。
“咱们给所有妇女儿童都建立个健康档案,定期给她们做最基本的体检还有预防接种工作。这样可以做到疾病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
生孩子的人毕竟有限,对山村而言,即使现在还没有计划生育,每年能有三四十个孩子出生就已经够热闹的了。
其余的时间,她们除了定期产检跟产后访视之外,也不能闲着,还是要好好做事的。
否则不仅对不起大队每年发给她们的米油,也对不住村民从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辣炒泥鳅。
宝珍疑惑“咱们就管妇女儿童吗?余大夫,男的不用管?”
余秋下意识地用拳头堵住嘴。这就尴尬了,妇产科干久了,本能反应就是男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清清嗓子“管,当然管,不过要一步步地来。”
宝珍高兴得很“太好了,东胜哥哥讲你们来了,咱们红星公社肯定会有个新样子。杨树湾的合作医疗社也能办起来。”
“背着人讲我什么呢?”
昨晚上抓蚂蟥的青年农民正带着一堆人挖水渠,防止再来暴雨淹了稻田。
见到小赤脚医生跟小接生员,他笑了起来,“生了没有?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啊?”
“生了,男娃,东胜哥哥。”宝珍兴高采烈,“我们都觉得像卫红哥哥。”
何东胜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太好了,幸亏是个小子。要是姑娘像卫红,以后讲婆家就麻烦大了。”
埋头挖水渠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宝珍的母亲从裤子口袋里头摸出把枣子硬要塞到余秋手上“大夫你吃啊,我家宝珍肯吃苦嘞,你多点点她,有事喊她做,不要拉不下脸。”
那枣子微微泛黄,还带着捂出来的温热。
余秋抓在手上有些尴尬,连连推辞“您别客气,宝珍很聪明,是吃这碗饭的人。”
临床上查胎方位,除了依靠b超机之外,主要依靠的是助产人员的手来摸先露位置。尤其进入临产状态之后,基本上全靠手摸。产道打开没有,宮口开到什么程度了,更是不可能靠机器判断。
有的人上临床一年半载都摸不准,刚才宝珍接生秀华的时候却一摸一个准,可见手感不错。
这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
宝珍母亲立刻高兴起来“哎哎,还是要大夫你多教啊。”
她就这么个小女儿,自然希望姑娘不要在田里头打转。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贫下中农依然希望能够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做个天天穿鞋的工人最体面。
要是女儿能够学到手艺,自己再想办法找找机会,不说上个中专什么的,只要能去公社卫生院上班,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余秋有点儿害怕热情过度的妇女,赶紧嘴里头敷衍着,往大沟的方向走。
她早上出门就是琢磨着要怎样用芦苇盖房子。她以前跟着导师去山东开会的时候,看过当地有老房子拿海草当屋顶。
宝珍在边上热情洋溢地帮着出主意“要不要在芦苇上加稻草啊?”
她家去年两个哥哥讨嫂嫂的时候新盖的瓦房,但现在村里头还有不少泥巴屋,都是拿稻草盖屋顶。
余秋也搞不清楚行不行,只能表示自己还要再问问人。
她俩刚回头,就听到水田传来“嗷嗷”的叫声。胡杨赤脚踩在田里头,被头牛拽着差点儿拖倒在地上。
宝珍花容失色,拉着余秋就往沟口躲。
牛虽然平素性情敦厚,可一旦发起狂来,真的会顶死人的。
水田跟田埂上的农民也齐齐变了色,都扯着嗓子喊“撒手,松开绳子。”
可惜胡杨惊惶过头,压根反应不过来,愣是被牛直直拽到了田边,摔倒在田埂上。
眼看着狂牛就要撒蹄狂奔,拖着胡杨跑的时候,它尖锐的牛角上多了套圈绳。
何东胜牵住了牛角,旁边几个精壮的农民赶紧围上去,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迅速牵着牛鼻子,将牛绑到了田头的歪脖子树上。
那牛还提着口气,撅起蹄子就要踢人,结果两条前腿也挨了五花大绑。
生产队负责养牛的社员赶紧过来,又是摸脖子,又是说好话,跟哄脾气的孩子一样,总算让发狂的牛慢慢放弃了挣扎。
余秋扶着趴在地上的胡杨起身,看他嘴巴都磕破了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在大队当会计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胡杨一颗门牙都磕松了,吐出来的吐沫除了血水还有泥巴。
新会计十分委屈“杨老师去县里头看眼睛了。”
这些账目都得师傅带徒弟,手把手地教。
他在大队办公室待着没有其他事情做,就想帮师傅干活。于是跑到了杨会计家所在的八队,积极要求下田。反正他从大队拿补贴,不算工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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