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高手(1 / 2)

主任刚接班就被请去icu急会诊了, 研究生只能找自己的上级主治医生。

余秋捧起早就凉透了的豆浆咕噜噜灌下半杯, 才缓过劲儿接话“跟她和家属谈, 把风险都交代清楚。什么脐带脱垂、胎死宮内、臀丛神经损伤、胎儿重度窒息导致脑瘫一个都别落下。”

“你们为什么不给我老婆做外倒转术。”

办公室门外传来男人焦急的叫嚷声, “别欺负我们农民工什么都不懂, 屁股向下,明明可以做外倒转的。”

门开了,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冲进来, 因为情绪激动, 说话时他鼻尖的汗珠都在颤抖,“我奶奶生我爸的时候,我妈生我的时候, 大夫就都给做的外倒转,转成的头朝下。”

余秋惊讶地挑挑眉毛, 居然用外倒转这么专业的医学名词。

果然时代在进步, 百度教会了广大人民群众朝着求医不如求己的方向蓬勃发展。

不过她倒是头回听说臀位这种事情也能家族遗传,祖孙三代谁也没落下。

余秋喝掉剩下的半杯豆浆, 直接粗鲁地一抹嘴“外倒转是不是?好,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给你老婆肚里头的孩子做外倒转术。”

她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头拖出个带教示范用的塑胶娃娃, 拿绳子打了个活结, 一头缠在娃娃身上, 一头挂在橱柜把手上,屁股朝下。

“现在,你们看, 孩子身上虽然有绳子,但是很松,并不会勒住孩子。但是——”她将娃娃原地一百八十度掉了个,娃娃头朝下,原本松松的绳子立刻紧紧勒住孩子的身体,挂在孩子脖子上的那一道甚至像要勒断孩子脑袋一样。

“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妈妈的肚子里头连着孩子的也有这么一根绳子,叫做脐带。即使现在b超显示并没有看到脐带绕在孩子身上,但我们都知道,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头是会动的。万一我在给孩子转动身体的时候,脐带缠绕到了孩子身上,反而勒住了孩子,那我究竟是在帮孩子还是害孩子呢。”

余秋放下塑胶宝宝,摇摇头,“所以很抱歉,我不敢给你在妈妈肚子里头的孩子做外倒转术。不是这个技术多高明我做不了,而是我没用勇气面对这样的高风险。”

办公室常年开着中央空调,男人站在冷风口子下吹了半天,额头上的汗珠却丁点儿不见少。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那我爱人就不能自己生吗?”

余秋立刻否认“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都可以试试。要生就耐心等待肚子疼,到时候我们看情况。郑医生,跟他把谈话字签了。”

男人讪讪地抓起笔,现在进了医院就是签字交钱,一生孩子大夫就想方设法喊人开刀。

好像不开刀,人类就会灭绝一样。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产房的助产士声音焦急“余医生,新来的大肚子,臀位的那个,破水了,小脚下来了。”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催促“赶紧做术前准备,我马上通知手术间接病人。”

上上个月就有个孕妇臀位足先露胎膜早破,120送到医院的时候,脐带掉下来拖得老长,孩子早就闷死在母亲肚子中了。

当时闹得一塌糊涂,120救护车跟产科都被情绪激动的产妇家属给砸了。当事医生被迫离开医院出去进修,因为家属宣称要一命偿一命。

正在签字的男人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大惊失色的医生“破水了是不是快生了?大夫,你不是说有动静就自己生吗?开什么刀,我家不开刀。”

现在的医生不地道,说话跟放屁一样,前脚说有动静就生,后脚又扯谎不磨屁股,吓唬他说孩子会吊死。

余秋头大如斗,手术间已经过来接病人了,主任急会诊还没回来,她们诊疗组上的病人只能她撑着上手术。

她拿出旁边厚厚的《产科学》,直接翻到高位妊娠的臀位这一章节,指着上面的手术指征道“看清楚了,臀位合并足先露,你老婆这种情况,剖腹产绝对指征,除了开刀还是开刀。这书总不是我编的。你要是不相信中国医生,我可以拿美国人编的给你看,一样的标准。”

男人慌了神,美国人编的洋文他也看不懂啊。

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着余秋的白大褂“大夫,那开刀,我老婆开刀的话,大人小孩都能平安不?我家不是舍不得花钱,她就是害怕,特别害怕。”

余秋赶紧往门外走,手术室的护士已经过来接病人了。

她没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签字吧,我把手术风险再给你说一遍。”

手术同意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三十多条潜在风险,看得男人心慌手抖,抓在手上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余秋根本不给他弯腰捡笔的时间,直接从口袋里头又掏出一支,塞到他手上“签吧,写完你的名字,再写个已知道。”

人终于送到手术间,签字仍旧没有结束。麻醉之前,麻醉医生也要找病人跟家属谈话签字。

孕妇已经开始肚子疼,没心思听也不敢听。

她丈夫手抖脚抖,哆哆嗦嗦地听了一通麻醉意外,差点儿没哭出来“怎么这么危险啊?”

“做手术哪有简单的,难听点儿讲手术台就是生死场,随时可能发生危险。”麻醉医生安慰了他一句,“剖腹产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你放松点儿。”

麻醉师指导孕妇露出后腰,好在腰椎进针打麻醉。进针顺利,他缓缓推注药物。

余秋站在孕妇身边安慰夸奖她“很好,你配合的很棒,医生麻醉打得很顺利。后面你就等着看宝宝出来就好。”

她出了手术间,跟研究生一块儿刷手消毒,准备上台。

余秋还没来得及往胳膊上抹消毒凝胶的时候,就听手术间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麻醉师呼喊病人名字的声音。

她赶紧跑进去,只见孕妇面色惨白,已经晕厥在手术台上。

麻醉师插管抢救,麻醉科主任也跑来了,所有人都围着产妇抢救。

“快,铺单。”余秋脑子一个激灵,“她肚里还有孩子。”

从动刀到胎儿被捞出来,她只花了五分钟,然而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时,面色苍白,四肢毫无反应,心跳还不到正常新生儿的一半。

新生儿科医生过来接手抢救,又是一连串跟家属交代情况。

可是尽管手术间里头的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余秋出手术间的时候,产妇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孩子也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小家伙甚至都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上临床摸爬滚打了七年的经验告诉余秋,这个孩子即使抢救回头,也很可能脑部发育有问题。

余秋麻木地脱下手术服,将热水器开关往红色箭头挪了挪,温热的水微微发烫,烫得她身上皮肤迅速泛出红色。

人人都说产科是医院最快乐的地方。因为其他科室都会迎来病痛死亡,只有产科才会有新生儿的到来,带给每个人希望。

可是同时,产科也是医院风险最高的地方之一啊。因为一旦有意外,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没有谁喜欢看到死亡,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

研究生在抹眼泪,余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气无力道“放开点儿,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