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果出来了(1 / 2)

余秋听几个哭成小花猫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 不由得又心疼又好笑。

她挑高了眉毛“就这点儿小事?”

田雨急了,直接跳起来“这可不是小事, 这很严重的,余秋。”

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是大问题。

田雨清楚地记得, 他们巷子里头有个姐姐叫二妹头, 平常老喜欢跟男孩子混在一起。

大人们都让其他小孩离她远点儿, 说她是女流氓不学好。街道里头有个流氓学习班, 她每次都会被推进去学习。

可惜学习班结束了, 她也没学好,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 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跟个男流氓亲嘴的时候, 被工人纠察队逮到了, 然后他们拖着她上台去劈斗。

他们让她“坐飞机”, 后面有人踹她的屁股, 二妹头站不稳就从台上滚了下去, 脑袋砸在了石头上,淌了好多血。

田雨跟学校里头的女同学被带过去看劈斗, 二妹头就在她眼前摔断了脖子, 下面也在淌血。

她们都吓坏了, 好多人往外头跑,田雨被推倒了,就摔在二妹头旁边。

二妹头认出了她,还说了一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是二妹头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也有可能是二妹头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田雨就听母亲说,二妹头死了。

有人说她是摔断脖子死的,也有人说她流产了,淌血淌死的。

田雨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她只知道二妹头就这么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夜的噩梦。她想起小时候跟弟弟叫街上的小流氓堵住了,问他们要钱。是二妹头直接抓着夹煤球的火钳过来,打跑了小流氓,还给她跟弟弟塞了个莲蓬,让他们不许哭了。

她就抽着鼻子吃莲蓬,结果吃着吃着那莲蓬变成了二妹头的脑袋,在淌着血。

第二天早上,她妈才发现她发了高烧,整个人都已经烧糊涂了,嘴里头一直喊着二妹头姐姐。

她们从小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田雨管二妹头叫姐姐。只是二妹头变成女流氓之后,她们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不是坏人。”田雨哭得没有办法停下来,“我妈说是因为没人管,她才会这样的。她小时候是整个巷子里头最懂事最能干的姑娘。”

二妹头的妈妈生病去世,她爸爸又找了一个,二妹头跟她哥哥就没人管了,后来二妹头成了女流氓,她哥哥变成了小偷。

田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妈说没有妈妈是不行的,男人根本就不管事。我下乡的时候,我妈说,千万不能犯个人作风错误,不然就完蛋了。”

田雨觉得问题的关键就是余秋没有妈妈,于教授虽然没有在给小秋找个后妈,可是他工作这么忙,根本就顾不上关心女儿的事情,没有妈妈在旁边提点着,所以小秋才犯错误。

“都是我不好,我说要关心照顾帮助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田雨一边哭一边做自我检讨,“我还说要给你做入团介绍人,可是我这个介绍人很不合格。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好。”

余秋看着她又伤心又自责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她搂住了田雨的肩膀,开始哄小姑娘“没有的事,我们家小田老师最好最棒了,我们家小田老师做了好多的事情。”

田雨却一点儿也没被安慰道“你哄我,我们睡在一个窑洞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太不关心你了。”

余秋赶紧揉着小姑娘的脑袋,柔声细语地安慰“怎么会不关心呢?我们小田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我们小田了。”

结果田雨嘴巴一撇,又开始掉金豆子“你别骗我,我又不是二丫。”

余秋一颗心都要化了,真是恨不得将一脸孩子气的小姑娘揉进怀里头好好地稀罕一回。

她赶紧甜言蜜语“怎么会呢?我们小田是大姑娘啊。二丫还是小孩子呢。”

郝红梅也小心翼翼地扯余秋的衣服袖子,小声嘟囔着“小秋姐,你不要不当回事。我这次过年回家,有个阿姨家里头出事了。”

她家的女儿也是下放知青,不过去年通过招工回城了,还找了对象结了婚。

但是结婚第二天,那位阿姨的女儿就被赶回了娘家,因为新郎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

这件事闹得非常大,那阿姨的女儿被逼得要自杀。因为单位也在追究她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厂子革委会一直追着她要她交代流氓罪行。

那位姐姐实在承受不住,就吊在了单位的门框子上,但是因为关她的那间屋子年久失修,木头已经腐烂了,结果门框子折断,她摔了下来没死成,又让人看了笑话。

本来郝红梅家里头是从来不跟这个小女儿说任何这方面的事情的。

但是发生了这场悲剧之后,郝红梅的母亲严肃地跟女儿做了交谈,告诫女儿千万不要犯错误。

因为一旦出了事,就算男方被处罚了,女孩子也没办法抬头做人。人家照样会觉得你生活作风有问题,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永远低人一等。

要是找了对象结了婚,两口子吵架的时候,别人都能拿这句话压死你,让你永远没办法翻身。

陈敏也拉着余秋的手,忧心忡忡道“小秋,你还记得那个人吗?就是那个绒癌。”

“何东胜跟她没关系。”余秋立刻替自己的男友辩白,“当时她溺水了,何东胜只是在现场急救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陈敏急得跺脚,“我是说她后来那样了,流了产回来,就是她治好了病,她也过得很艰难。”

他们这些赤脚大夫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张楚茹就没有单位了。当时负责通知的人一开始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养病,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适应工作岗位。

后来张楚茹的母亲在追着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上班,那人就不耐烦起来,毫不留情地鄙夷道“你女儿做了什么脏事,你自己心里头没数吗?她这个样子还要当国家工人的话,那以后人家怎么看我们厂里头的女职工?还以为个个都这样进来的呢。”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就是一句托词,反正想找事情的时候,总归都能找到理由的。但是张楚茹个人生活作风的确留下了话头子,叫人一捏就是一个把柄。

陈敏满脸忧虑“小秋,这个事情太严重了,你不能啊。”

女孩子不能犯错误的,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余秋看着这三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心里头又软又糯。

她不觉得这些姑娘可笑,她只觉得满满的感动。

就好像祥林嫂一头撞在香案上,以此来反抗改嫁,没什么好值得被嘲笑的。整个封建礼教社会,不都一直强调从一而终吗?烟锁重楼,那一座座贞洁牌坊锁住了多少女人的人生。

祥林嫂不过是封建社会合格的教育品,而哪个时代的统治者不希望自己的子民是这样顺从的合格品呢?有自己的思想就意味着不稳定啊。

眼前的这三个小姑娘正是符合这个时代教育需求的正派姑娘啊。

与其苛责嘲笑她们,不如想想这个时代究竟有多荒谬。

何况她们还怀揣着如此真诚的心,希望帮助自己的朋友。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墙上的钟“你们等会儿,我先去处理病人的事情,等忙完了再回来跟你们好好说话。”

陈敏赶紧跟着起身,也要出去,结果却被余秋拦住了。

她指指小姑娘的脸,连连摇头“算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要出现在病人面前,人家要被你吓到的。”

陈敏顿时羞愧不已,感觉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们光顾着哭了,居然什么正经事都没做。明明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看病呢。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你去打盆水,你们几个好好把脸洗洗,然后用毛巾敷敷眼睛。要是我事情多,回来的迟,你们就自己看书,青春多宝贵,没机会浪费。”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是他们三个人帮助自己的同伴余秋回归生活正轨,知青的生活当中不应当有爱情,他们应当将所有的精力全部奉献给建设国家。

结果余秋一回来一发话,场面就全部由余秋控制了,她说让她们洗脸看书,三个姑娘居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余秋的确也没敷衍她们,她自己上楼,跟病人做了交谈,然后签过字以后就开了医嘱,叫护士去打甲氨蝶呤。这在2019年是常规用来给宫外孕患者做保守治疗的方法。

等到忙罢这件事情,她又去产房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急重症要处理,这才重新返回到楼下的值班室。

三个小姑娘已经洗干净了,每个人眼睛上都搭着条毛巾,乖乖地敷着红肿不堪的眼睛。

听到响动,田雨要拿下毛巾,却被余秋阻止了“就这样吧,我下面要说的话,我希望你们进了耳朵入了心,就死死烂在你们的心里头,永远不要拿出去说。”

田雨被吓到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余秋的名字“小秋。”,似乎想要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余秋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我先跟你们说个故事。”

她说的是张爱玲的《第二炉香》,故事里头的英国姑娘愫细从来没有受过性教育,在新婚之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逃了出去。她的丈夫因此被不明所以的人当成变态,丢尽了脸,从此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最终在沉重的舆论压力面前不得不自行了决。

郝红梅到底年纪最小,好奇心最强,一听故事就津津有味,还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评论“这个妈妈有问题吗?她自己都生过两个女儿了,总不可能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能不告诉女儿,完了还带女儿跑到别人家里去一家家的受苦。她这么搞的话,她女儿还怎么嫁人啊?”

陈敏也在旁边愤愤不平“肯定不嫁人了呀,你没听到,她家还有个大女儿,大女儿的丈夫也是这么自杀,然后大女儿一直没结婚吗?

天呐,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她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女婿,然后让自己两个女儿再也不可能嫁出去,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她身边。”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到底要干什么呀?”

“这就是她想干的事情啊。”余秋微微一笑,“她可以营造出一个没有性的环境让女儿永远都是他的附属品,永远也没有办法拥有正常的生活。这不是纯洁,这是变态,这是在剥夺人的正常情感和正常需求。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与性丑陋的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吗?既然如此丑陋恶心,他们是不是应该唾弃父母,居然这么恶心地把他们生出来?作为恶心的结晶,到底是什么鼓励他们顽强地活下去,竟然没有恶心自己?”

田雨忐忑不安地喊了声余秋的名字,像是要阻止她再说下去。直觉告诉民办教师,她的同伴会说出非常可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