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忆昔初见(2 / 2)

齐一帆更感兴趣的是这个外国人是做什么的怎么看待中国当下出言相询。

钟宸莞尔一笑:“阿奇柏德先生和他的家族是做投资公司的,祖上曾经是贵族。因为有叔祖父曾经来中国传教,写过三本厚厚的日记记录中国见闻,阿奇柏德从小就对中国感兴趣,算是一个中国通。但凡对中国历史文化、民族性格有一定了解的人,当然会认为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阿奇柏德很爱中国。”

刚刚进入九十年代的中国,正是与西方强国经济社会军事文化差距拉得最大的时代,打开窗户看到了国门之外的情景,无数中国人生出了深深的自卑。突然听老外如此看待中国,是个中国人都会对这名老外生出好感来。

但齐一帆可不那么相信,国际社会都知道中国好面子,在红色中国的土地上,一名老外的夸奖很可能是言不由衷的。齐一帆工作中与外资企业外国商人打过不少交道,很清楚这一点。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钟宸语言中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哦,那小钟觉得,中国哪些方面很伟大”

“五千年历史文化。”

齐一帆笑了笑,没有说话。多次出国考察的经历告诉他,现在的年轻人看过世界后,唯一能自豪的也只有历史和文化了。只是,历史同样也是束缚啊。要强国富民,只能改革开放,向西方取经,历史这个包袱,只有暂且抛下。

无论如何,这位钟宸陪英国富商跑了一个多月,不崇洋媚外,还能由衷自豪,已算不错。

钟宸显然读懂了他的表情,很不以为然,冒出了一句大不韪的话:“五千年来,中国大多数时候都是世界头号强国。今天我们从世界第一沦落成第三世界,是我们愧对老祖宗,可不是老祖宗对不住我们。”

齐一帆顿有振聋发聩之感。他盯着钟宸,手不自觉拍着膝盖头:“你继续。”

这个话题似乎也勾起了钟宸的谈性:“中国有五千年历史文化,是世界上硕果仅存的文明古国,这点,您应该认同吧古巴比伦和古埃及早已经湮灭,今之印度早已不是古印度,连语言都改成了英语。唯有中华文明得以传承至今,文化从未断绝。这难道不伟大放眼到全世界,放眼到几千年人类历史,中国是世界第一是常态的,反而现在的贫弱属于非常态。”

“而中国以外的其它国家和民族,能成为历史强国、区域强国则是‘非常态’、‘阶段性’的。几千年来,在中国大地上崛起的强大异族如突厥、鲜卑、契丹、柔然、匈奴、党项、女真,哪个不是一时风光便彻底湮灭放眼全球,古罗马、阿拉伯、波斯、拜占庭、蒙古、奥斯曼土耳其、英国、日本……这些所谓的强国五千年来总数不过一二十个而已,而且强大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次的辉煌之后,就彻底沉寂于历史长河中,再无第二次崛起。古罗马、阿拉伯之类就不用说了,奥匈帝国、荷兰、西班牙这些近代昙花一现的也不说,就以当今的世界强国论吧。曾经号称日不落的大英帝国,您觉得还有机会恢复到昔日荣光吗”

齐一帆摇头。

“德国,您认为还能称霸整个欧洲吗”

“不可能。”

“俄,不,苏联,以它现在的经济和政治状况,大胜美国再次成为世界第一的几率有多少”

齐一帆自认实事求是,没有多想便摇头。

“日本呢,您觉得它能够再度冲出岛屿,打败中国,控制亚洲吗”

齐一帆瞪了他一眼:“除非中国人死绝了!”

“美国当上世界第一经济大国已有数十年,我敢说它绝对超不过一百年您信吗”

齐一帆习惯性地想摇头,顿了顿,陷入了思考,良久方回答:“我信。”

他很少这么大胆这么不谨慎地阐述自己的私人观点:“从历史规律看,从治世到乱世的更替是必然的,不可能打破。随着时代变化,世界格局的变化,一个国家处于盛世的时间窗口只缩短不会变长。从1900到1990年,短短90年,世界风云已经几度变换。起起落落中,美国因为地理原因避开两次世界大战,已经成为一个异数,但异数也有异数的宿命,不可能打破。你说得对,到二十一世纪中叶,恐怕美国会不可避免开始走下坡路。这个时间段,只会早,不会迟。”

他抬头看钟宸,发现这少年的眼光竟然,竟然带着一丝欣赏。他,竟然被一个学生欣赏了

待再看时,钟宸的眼神又恢复如常。“美国没有历史积淀,文化上以多元化、包容性和活力为特色。这事儿说穿了,盛世可以多元、包容,因为一切社会矛盾都会被上升的经济和国家荣誉感所掩盖。一旦步入乱世,走了下坡路,文化就会走向分裂,社会民族就会撕裂,不再有凝聚力,乱世只会来得更乱。”

齐一帆自幼熟读马哲和毛选,只能承认钟宸说得很有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颠仆不灭的真理。

钟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您觉得,谁可取而代之”

齐一帆心里计较了一番,去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哪怕再令时人惊诧,也是唯一答案:“中国。”

钟宸笑了:“是。历史规律证明,唯有中国可以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重回世界巅峰。混乱和贫弱是一时的,强大才是我们的常态。”

哪怕惯来沉稳,齐一帆也不免神色一动,这个答案既让他欢欣鼓舞,又觉得意料之中。是啊,只有中国,这个几度从异族欺凌、频繁战乱中屹立起来的国家,才有问鼎世界第一的实力。尽管,在眼下,这个答案看上去实在,实在是不靠谱。

他觉得,自己对马哲的领悟又上了一层。

他向前倾身问钟宸:“你觉得,会是什么时候”

这个姿态,竟然不自觉带了一份请教的意味。

钟宸有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十三大不是说了吗第三步目标,到二十一世纪中叶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化,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过上比较富裕的生活。”

齐一帆失笑了:“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钟宸还是眨了眨眼睛:“是人均哦。中国的人口相当于美国加欧洲加日本,我们的人均乘以13亿人,难道不是世界第一”

难得听他出个常识性错误,齐一帆忍不住出言纠正:“是十一亿多。”

钟宸伸手打了打嘴,脸上出现极其懊恼的神情:“怪我,怪我,记错了。”

齐一帆将此视为少年人在师长面前的紧张,心想:“原来他的坦然自若也不尽然啊。”

那一夜,齐一帆为美妙的蓝图兴奋激动了一整晚。他对妻子说:“以后,让钟宸多来家里做客。”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他小钟,一直呼之为“钟宸”,以小友视之。

这样的钟宸,他没法不护短。更何况,他几无短处。他对国际国内时事把握非常到位,很多时候能与他互相启发。他爱国爱党,齐一帆清楚地认识到,他不是被教育出来的爱国爱党,而是有着自己独立清醒成熟睿智的研判。他常常说,中国的核心竞争力有三:5000年历史文化、勤劳智慧的庞大人口、中国。很奇怪的是,他却不肯入党,常常自嘲为自带干粮的五毛。齐一帆问何为自带干粮的五毛钟宸只笑而不语。

钟宸正式踏入商场,齐一帆很快发现,这人精明狠辣,成熟老练,眼光独到,判断精准,行事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名下公司多且庞杂,有的明显是捞快钱,有的赚得让人难以置信,有的明明半死不活,他却稳稳拿着,似乎要长期持有。但他最上心的还是房地产和有关行业。不到十年,天成地产就已经成为省城最富盛名的房企。这些年里,他也曾巧妙地借过齐一帆的势来达成自己的目标,但并不嚣张,甚至事后了无痕迹,齐一帆也默许了。说到底,又没有违法违纪,有时候,他在经济界的活动倒能为他的政绩助力几分。

齐一帆也和妻子说过,觉得钟宸老辣得不似普通青年。妻子回答:“你像他这年纪的时候,别人不也这么说你那些省部级高官,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居于普通人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

齐一帆一想,也是。

从回忆拉回现实,他笑了笑,跟向先政叹气:“老家伙有失偏颇,我也懒得和你辩驳。来来来,杀两盘象棋。”

两人棋逢对手,杀得热闹,向先政一时不察,被吃了马,捂着棋子要悔棋,齐一帆不肯:“落棋无悔落棋无悔!”

正争执不下,忽听到敲门声,齐放过去一开,就见父亲的司机满头大汗,脸色微微惊惶,捧了手提电话过来:“江城,钟宸电话!他未婚妻被人绑架。”

“哗啦”一声,棋盘倾倒,棋子滚落一地。

齐一帆、向先政双双起立,齐声大声喝问:“什么!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