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2 / 2)

陆小凤丈二时尚摸不着头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吃瘪了,他终于可以确定,白云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有好脸色。

除了叶孤城。

他进院子,偶尔遇见扫地的侍女或者是干活儿的健仆,目光触及,皆是一座座冰雕,陆小凤只道他们之间无冤无仇,怎么各个看自己眼神里都像带了刀子。

连个给他指路的都没有。

陆小凤只能凭着感觉一路向前,恰好叶孤城正在院中,他跪坐在草垫上,身前是一盘棋。

白云城主,是棋道的高手。

他回头看陆小凤,将他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苦意思,便道“怎么”

陆小凤坐下来一阵长吁短叹,他道“你这真是邪乎。”

叶孤城不语,眼中已有点点笑意。

他先说那号称练剑二十七年的小姑娘,又说院中人看他眼神都不太对,说完后苦着脸对叶孤城道“你说了什么让他们这么不待见我。”

叶孤城道“可是奇了,你不受人待见,竟然怪我”

陆小凤苦哈哈道“你还是先说那小女孩儿怎么会练二十七年的剑。”陆小凤的求知欲很重,听说奇怪的事儿总想探知真相。

叶孤城道“你可知道她的名字”

陆小凤道“自然不知。”

叶孤城道“她叫三秋。”

陆小凤恍然“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三秋”

叶孤城眼中笑意愈盛,道“正是。”

陆小凤笑道“那她可不是才练了9天的剑。”

叶孤城道“她本来学的就不是剑,是跟我出来后,才随岚风她们闹着要练剑的。”

陆小凤道“好,我已知道她练剑的缘由,但你可以说说,为何白云城的人都不待见我。”

叶孤城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悠然道“没别的原因,”他顿了一下,道,“也就是他们太喜欢我了一点。”

陆小凤

南王府的使者等得不耐烦了。

他白净的脸无法维持笑眯眯的表情,嘴角向下撇,眉毛隐隐皱成一团,眼底深处混杂着戾气与不悦。

他也许本并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但无论是怎样的人,在他位置上坐久了都会变得心高气傲起来。

南王本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他的仆人,脾气当然也不会太好。

使者道“还要等多久。”他的眼角同嘴角一样向下撇,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变得凶气十足。

女人没有说话,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忽然她看到了一双套着管靴的脚,比她精致小巧的足大多了,站在面前,听见这双脚的主人大声问道“我问你还要等多久。”

使者已经不耐烦地站起来,再软的垫子坐得时间一长久也会屁股痛,更不要说,白云城的座位又冷又硬。

和他们的城主一样。

女人好像根本就没听懂他的话,道“还要很久。”

“很久,很久是多久”

“就是很久。”抬头,露出她冷若冰霜的脸。

她这人,就像冰雪堆积而成的。

能让冰雪消融,阴天放晴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白云城的城主,南王的使者,显然不是叶孤城。

人到中年,终于体会了一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憋屈感,使者在狭窄的空间中走几圈,他的行为被限制了,无论想往哪个方向走,低垂着头的侍女都会恰如其分地挡在他的身前。

使者想踹女人一脚,毕竟,他不像少数男人一样有不打女人的好原则。

他甚至不是个男人。

但他终于忍住了隐秘的冲动,挤眼睛看那女人一眼,就像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知是否身体也如同石头一般坚硬,小心咯了他的脚。

突然,又有一双小巧精巧的脚闯入了他的视线,和石头般的女人一样,是双非常好看的脚。

男人,特别是残缺的男人,总是对女人的脚有特殊的喜爱,他视线紧紧地黏在那双脚上,移都移不开。

女人停在他的面前,但却不是来找他的。

她道“城主回来了。”附耳在冰雪雕刻而成的女人身边,她的脸也很美,钟灵毓秀,杏眼中含有盈盈水光,就好像看每个人时,都那么深情。

女人猛然抬头,笑如冬日暖阳,使者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哪怕是平凡的女人,在笑的时候都会娇媚三分,更不要说,她本来就长得很漂亮。

城主回来了白云城城主使者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我要见白云城城主。”

女人又恢复了冰冷的死人脸,头瞬间低下,而垫着脚尖飘进来的女人,又像个仙女似的飘了出去。

她道“城主还没说要见你。”

哪怕是天皇老子来到这里,没有叶孤城的命令,也是见不到他的。

叶孤城的生活很规律,从能抱起剑开始就没有变化,每天早上,他先练一个时辰的剑,劈开不知道多少道浪花,飘逸的白袍没有沾染上海水,却偏偏被细密的汗水打湿。

他回到宅邸,用清水将身上不存在的尘埃洗涤干净,然后用上等的吸水的绢帕,将一头浓密的黑发擦干。

替他擦拭头发的女子一定要有一双柔夷,擦拭头发的力度,不能重,也不能轻,要恰到好处。

之后再经过同样灵巧的手,将他被揩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进发冠之中,新换上的白衣白得透亮,仿佛能倒映出全世界的污秽。

最后再开始一天的办公。

擦头发的婢女啊啊啊城主的头发真是好滑好软好香

叶孤城的迷妹,遍布整座白云城。

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的白云城主坐在主位上,道“让南王的使者来见我。”他终于想起了还在偏厅被晾着的可怜人,或者说,他是故意的。

朗月道“是。”

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过去,矮胖的使者就迈入主室,小而精的眼睛在触及房间陈设时便被撑大不少。

这房间,并不华丽,但摆放的物件陈设却无一不精美,雪白的墙壁,足下的瓷砖,站在男人身后的婢女,无一不是美的。

又美又冷,就好像叶孤城这个人。

叶孤城就像这房间一样,冰冷,俊美,高大,孤独,他坐在大而精巧的椅子上,像一柄出鞘的宝剑,但身上却有人的鲜活气息。

使者不禁想道不知他与名满天下的西门吹雪哪个更像把剑。

天下没人不知道,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就是剑的化身。

使者原本是怨恨叶孤城的,但在此刻,世界上怕是不会有哪个人的态度比他更恭敬些,毕竟,谁会用怨毒的眼神看向一把剑呢

像人的剑,是艺术品;像剑的人,是凶器。

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凶器。

叶孤城道“南王有事”

使者将怀揣已久的信件拿出,道“南王有信件要送给白云城主。”

叶孤城道“拿上来。”

他身后的两个婢女同时动了,朗月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托盘,将雪白的信笺盛放在托盘上,岚风从她手中接过,圆润的手指甲在信笺口一划,便留下整齐的口子。

咕咚

使者吞咽一口口水,他今天才知道,这世间上最锋利的武器,不是刀,不是剑,而是女人的指甲。

刀划在男人身上,只会闷声不吭,但女人的指甲划在男人身上,只有哇哇叫的份。

岚风的指甲落在人身上,怕是即使想要一声不吭做英雄,也只能哭天抢地。

叶孤城伸手那信件,将折叠的信纸展开。

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冰冷,脸白得像是圆润的羊脂玉,又或者是珠圆玉润的珍珠,但眉毛却浓黑的过分,眼睛并不是纯正的黑色,反倒是有点浅咖,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气势,因为他的眼睛,实在是很亮,很有神。

一目十行地扫过信件,竟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罕见的笑容,笑意停留在面皮上,不达眼底,但岚风朗月看着,却不由地痴了。

岚风朗月天啦撸,我们冷艳高贵的城主竟然笑了

他笑得好苏好好看哦

叶孤城笑了,这对白云城的子民来说,绝对是一件可以让他们津津有味谈上好几天的大事件,只要留着飞仙岛的血,便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对城主笑容的渴望。

之前便说了,叶孤城的脑残粉,遍布整座白云城。

岚风与朗月隐晦地交换眼神,跟特务接头似的。

记下来了吗

用眼睛记下来了

叶孤城将信件折叠,塞入信封中,重新塞了信件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托盘上,被岚风交给朗月,然后再由朗月捧着走下台阶,交还给使者。

对方恭敬的脸终于挂不住了,脸色一变道“白云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叶孤城道“你走,带着这封信与一句话。”

使者竖起耳朵,他知道,叶孤城即将说出的那句话很贵重。

是不是重逾千金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一句话的分量就足够买下十个八个他的性命。

叶孤城道“你告诉南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不愧是剑仙,就算拒绝,都拒绝得如此有逼格。

叶孤城在心中悄悄为自己点一个赞。

使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无论是男人,女人,亦或是又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的人,也很少能承受这种侮辱,心高气傲惯了的人尤甚。

他或许耻辱过,夹着尾巴,如土狗般在街头巷尾流窜,但他现在熬出来了,即使不是男人。

对使者来说,这从来都是值得夸耀的一件事,在精致的小木桌上摆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就能对自己的徒弟喋喋不休说上一天一夜。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无法再忍受别人的侮辱。

他阴阳怪气道“我会好好告知南王。”随后便拂袖走了。

走的路上路过一两个侍女,好像是他之前遇见过的,又好像没有见过,白云城主府中的侍女,各个都穿白衣,长相不说绝顶,也绝对是清丽动人,像他这样不近女色的人,是很难分辨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的。

但他同时又很敏感,路过身边的女人,分明像他投来不屑的目光。

目光刺眼极了,就好像几十根一百根的针扎在他后背,动也不是静也不是。

他回到了南王的王府,矮胖的男人将他召唤至面前,对叶孤城的回答期待备至。

使者道“他只让我带一句话。”

南王道“说。”

使者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南王的脸色比使者还要差些,他是主,使者是仆,都说仆人肖主,能养出心高气傲的仆人,他本人的脾气只会更糟。

南王抚掌道“好好好”

他倒要看看,究竟谁是燕雀,谁是鸿鹄。

夺命镖悄悄跟在吴三爷身后,他已知道司空摘星的目标是什么。

吴三爷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速度很慢,方便更多人看见他,向他点头致意,从金铭灭走到燕子巷,竟然花了近一个时辰。

那实在是座很大的院子,而且建得富丽堂皇,朱红色的瓦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墙面上好像贴了金子。

他很有钱,却从来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吴三爷是一个很乐善好施,人脉也很广的人,他的朋友很多,也愿意出手一二保他安全,所以,即使他的房屋建得再宽敞亮堂,也很少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吴三爷头上。

夺命镖尾随他身后,在院子里一阵翻腾,他的轻功没有司空摘星高明,但也不算差,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又兼之很有一手翻箱倒柜的功夫,很快便找到了被吴三爷视若珍宝的帝王绿翡翠。

在藏宝阁的最后一间。

他打量四周密闭空间,以及摆放在房间的一张床,笑眯眯的。

知道司空摘星要偷什么,还担心治不住他笑容变得更加阴狠,不过就是个偷而已。

金铭灭打烊时间不早也不迟,当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被夜幕吞没,店铺的大门便落锁。

掌柜在一笔一划地算账,伙计则把贵重物品全部移进库房,有伙计道“要一起喝一杯吗,掌柜的”

掌柜是个和善人,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如果被伙计拉去喝酒,便会豪爽地结账,他道“今天不去。”

伙计奇道“是家里有什么事”

掌柜道“不是。”

伙计又道“那是公事”

掌柜道“也不是。”

伙计的好奇心大盛道“有什么事比喝酒还重要。”

掌柜道“自然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世界上还有比金钱交易更加赤、裸,更加公平的雇佣关系吗

伙计肃然道“那是应该去的。”

确实,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拿钱办事更加重要。

掌柜笑眯眯地将账本一合道“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他先换了件衣服,替人办事,自然不能穿上午在店铺里的衣服去,因为铜臭味太足,掌柜拐进自己在京城置办的小院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一换衣服,就换到了深更半夜,夜已深,天幕成了最好的遮蔽物。

一个面容平凡无奇的年轻人从院中蹿出来,他的短打很普通,面容很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脚上的功夫却一点都不普通。

他的脚步,比猫更轻柔,更灵巧,树枝不足以作为附着点,只要是一片轻薄的树叶,便能再次起跳。

江湖第一轻功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熟门熟路地进院子,在吴三爷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屋子里摸索了很多次,这世界上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司空摘星更加熟悉这房间的陈设。

吴三爷就睡在他的藏宝阁里,四周全是柜子,放他各式各样的古玩珍奇,而人,则睡在四四方方的床上。

床很硬,姿势很标准,活像睡在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