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年三十了,家里所有人都会回去嘉市的老宅过年,陪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在江南那样一座小城里,滋滋润润的过着。
那一天,父亲母亲,大哥、二哥、长宁哥,她,还有四叔、六叔、小叔叔,以及四叔家的堂姐,他们能把爷爷家塞得满满的:楼上是人,楼下是人。屋内是大人们在说话,叙家常,屋外是孩子们你追我逐、蹦蹦跳跳……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年的味道。
空气里时不时会传来百响的噼啪声,充斥着走油肉的油炸香,肃冷的北风里透着的是暖暖的团圆味……
作为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她最最喜欢的是追逐所有人的脚步,跌倒了,有人扶,她也不哭,整天笑呵呵的……
爷爷奶奶说,她是一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天使。
是啊,那时的自己,多幸福,得尽所有人的娇宠,笑得那么那么的无害。
可这样的记忆,并没有拥有多少,父母离异了,母亲自是爱她的,可这份爱,没能成为牵制她的力量。在她决定离婚之后,竟没有任何人再能拉住她要离开的心。
很多年后的如今,她终于明白,在婚姻这层关系当中,一个女人,可以为她的男人放得很低,那是因为爱,一旦不想爱了,绝望了,婚姻的覆灭,无人能挽救。
可那时的自己并不懂。
她只知道不喜欢那样的生活,没有妈妈,家失去了家的味道,年失去了年的滋味,生活也跟着失去了趣味——每一年家里过年,另一边,母亲会和她新的家庭成员去英国,远离过年带来的冲击。
后来那么多年,所谓的过年,一年比一年淡寡了,特别是失去邵锋之后,她躲在英国,没了过年的冲动。浑浑噩噩就那么走了过来。
而今年,年的味道,似乎又回来了。
这一次的年,他们在上海过,姥爷、姥姥、爷爷、奶奶、爸还有妈,哥哥嫂嫂,外加一个这些年出落得越来越可爱的小侄女萧潇苒,还有长宁以及她……
昔日,是他们这群孩子把年过得热热闹闹的,有孩子的地方,总会有欢笑,如今呢,他们都已长成,新一代却没有跟上,不过,明年的年应该会有更多一些孩子的哭闹欢笑了……然后一年更比一年多……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
这是家的味道。
晚宴快要开始了,雪似乎也越下越大了。
满园的红灯笼,满园的红春字,把家点缀的喜气洋洋的。
萧璟欢由靳长宁牵着入座,所有人都坐齐了,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可爸妈的位置还空着呢?
“人呢?”
萧璟欢问靳长宁。
“我知道我知道……”
小侄女举手叫嚷着:“爷爷拉着奶奶去赏梅了。”
是啊,园里那两株种了好几年的梅花终于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可美了。
“我也去看看。”
时针指着下午四点。
南方人的年夜饭啊,每一年都会吃得特别的早,因为,积攒了一年的话,需要说很久很久,因为过年,就该围在一起,说个过瘾……
“我陪你过去。地上滑,可别滑倒了。盯着你我放心点。”
这些天,靳长宁一直一直守着她,两个人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
两株冬梅正傲雪开。
梅红雪白,美得惊人。
“三年多快四年了,我以为我这一次走宝了,高价买了两枝不会开花的梅花树,想不到今年,它给了我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这颜色,真是好看啊!”
靳媛看着欣慰极了,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直接发到朋友圈了,脸上尽是迷人的笑颜,都快把这里的景色给比下去了。
“你几乎没走宝过。阿媛,在我眼里,你的出色,一直无人可及。只是以前,我没看明白这一点。现在,年纪大了,看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清楚了。”
萧至东笑笑,目光只在梅花树上留恋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就又落到了她身上。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紫色的旗袍,长发高绾,披着一件貂皮披肩,身材保持的还是那么的好,脸上却是有细纹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可比起他满头的白发,她真得显年轻太多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
靳媛不觉轻笑,凑上去闻了闻那花香,好闻极了。
“不是夸,你一直都是。”
他说的很认真,那一向严谨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温存笑容。
这样的温柔,是年轻的她,最渴望得到的,而今呢,都到了这把年纪了,终于拥有,滋味还是极好的。
“我喜欢梅花。”
她笑着说,心情极为的愉快。
“我知道。你跟我求婚时,就是在梅园当中。”
当年,他们的婚姻,源自她的热烈追求,就连结婚,也是她提出来的,而他在衡量了利害关系之后,只能答应。
当年的他,对婚姻,心灰意冷,对于这位美女的追求,也没有砰然心动,甚至于连他们的第一次夫妻生活,都是她主动,而他只是在配合,履行作为丈夫的义务。
在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们的关系,终因为他的冷淡而渐渐疏远。
等到彻底失去了,他才幡然醒悟自己有多么的后知后觉。
“我以为你早忘了……”
她笑,当初的她,就是这么的疯狂。
“忘不了。”
他深深的睇着梅花,脸上泛着一抹轻笑:
“女人向男人求婚,在那个年代里,很少,你的大胆劲儿,是前无古人的。”
“可惜啊,你对我兴趣缺缺。要不是想保住你的公司,你怎么会同意娶我?我靳媛,那时有多少人在追求,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死了老婆、带着个孩子的男人……”
想想当初,好生感慨,难免也会有感觉委屈的时候。
“阿媛,是我不识好歹,以前辜负了你,以后不会了。”
他的语气歉意十足,说话间,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红色的丝绒盒子,打开后,是一枚质朴的戒指。
“什么意思?”
靳媛瞟以一眼,心莫名跳了跳。
头发花白的男人缓缓的冲她单膝跪下,脸上尽是可以毙死人的款款柔情:
“人生没有来世的,就算有,也不见得就能遇上彼此。
“现实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未来带着未尽的遗憾而走。
“阿媛,我知道,这辈子我亏欠你太多太多,在此,我请求你的原谅,并请求你:让我得偿所愿的在未来不知还有多少时间的余生里,再次和你为伴。
“阿媛,该给你的,我必须给的。求婚这戏码,我没做过,这么大岁数了,我也玩不了花哨的,今天,梅花开了,曾经是怎么开始的,如今再怎么开始。曾经你爱我包容我,以后,换我爱你包容你陪伴你……
“阿媛,嫁给我吧……”
靳媛看着,睇着,因为这些话,脸上飞起了一些微笑。
年轻时候,她用尽全心的爱,没得到回应,如今年老了,重拾那份失去的爱情,虽然有点迟,但总算还不算太迟,至少他们还有以后,不管还能走多远。相扶着走去,在余年当中相伴,也算无憾了。
“好。我答应了,起来吧……这老胳膊老腿的,地上冷的很,可别冻到了。”
她去扶他。
他却咕哝着道:“还没把戒指戴上呢!这求婚仪式还没完。”
她一怔而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最后只好伸出了手来。
男人很虔诚的将那指环套上了她的手指,而后,露出了孩子式的笑容,由她牵着站了起来。
“阿媛……”
他叹息着轻轻的拥紧了她。
以前他视若不见,后来想见都难,现在,重新拥有,经历了这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幸福有时就是这么的简单,失而复得,才知珍贵,才懂珍贵。
靳媛笑笑,靠着,安享这一刻的宁静。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之后,又回到了原点,她和他啊,这份缘,也真是深。
雪花在无声的飘着,温情在无声的传递着。
拐角处,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正在偷偷的笑,并偷偷的将刚刚的画面给拍了下来。
是萧璟欢,双眸晶亮,环抱住了身边人,嘴里轻轻的喃呢着:
“已经很圆满了。今年的年,已经很圆满了。一切不愉快的,都终结了,以后就是全新的开始。爸妈圆满了,哥哥嫂嫂圆满了,我们也圆满了……这很好。”
她满足的叹息。
靳长宁低头睇着,的确已经很圆满,最糟糕的时期过去了,只是,还有一个隐忧,一直存在。
如果爆发,她会如何,真的真的难以想象。
邵锋啊邵锋,那从来是她心头最大的痛,最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