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副将在得知宁远侯府的人真的到了汶县之?后,身体居然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几?个月前从马上摔下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大夫几?次下了病危通知都是险死还生。
李副将作为李家的老祖宗,子孙们都生怕他去了一家子得丁忧,简直是千般法子都使了出来,求医问药,布施祈福,李明忠甚至在佛前许愿,只要父亲得以脱险,他就?为庙里所有神佛重铸金身。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李副将命不该绝,宁远侯府几?个字,就?跟救命仙丹一般,解了他多年的郁结,硬生生把他从阎王殿的生死薄里拉了回来。
等?到了和钟涵相约之?日,李副将在儿子的搀扶下,居然能大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入花厅之?中。
钟涵作为晚辈,已是事先?在里头等?着了。两?人初次见面?,彼此心中都有些震惊。
李副将有些感叹,面?前之?人,是真的像那?位光风霁月的钟侯爷,眉眼、神色、气质,都与他当年所见之?人一般无二。
钟涵则是觉得世事无常,梦里头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的李副将,居然会被病痛折腾成如?此模样,骨瘦如?柴,病骨支离,老弱得几?乎脱了形。眼前的他,除了一双锐利的眼眸仍能看得出当年威风外,其他的都与寻常久病老人无甚区别。
两?人都会做戏,钟涵行了个礼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伯父可要为一家子保重自身啊。”李副将是从二品武官,无论?从品级、年龄、辈分,钟涵这个礼都是应当的。
李副将示意李明忠上前扶住他,喘着气道:“钟公子使不得啊!公子是正经的天之?骄子,如?何?能对老夫行此重礼。”
钟涵:“……”这番作为,李副将这一次难道是想换另一个路线吗?想着梦里头他如?何?艰难才能从这老头嘴里撬出他和父亲曾经见面?一事,钟涵再次感叹,人生在世,诸般难料。
李副将也是无奈。他没想着自己这一次会病得这么严重,眼看着就?要被小鬼给收走了。他身后还有这么一大家子,若是不能给家族留下些倚仗,以后宁远侯府寻仇,他这个只会跟人讲义气的傻儿子,还有那?个读书习武一事无成的笨孙子,可就?要遭殃了。
李副将看着面?前这位神采内蕴的如?玉公子,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在盯着京中宁远侯府的一举一动,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楼塌了。若不是现任宁远侯的楼塌了,他今日未必会有如?此之?举。
就?算钟涵面?上风平浪静,他也不会认为这位侯府贵胄千里迢迢跑到汶县为祖母及父母安坟,心中会没有其他想头。
三年一乡试,三年一会试,会试后还有殿考,钟涵今年不过二十,就?能在无甚助力的情?况下闯过科举这座独木桥,且在他高中探花的这一年,现任宁远侯和许多钟氏族人都失了手中权柄——这事表面?上是因着侯府老太太去世需得守孝,但,若不是宁远侯失了皇上的恩宠,武将高官夺情?历来顺理成章。李副将人老成精,早就?从这件事上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冤死一十五年的先?宁远侯,要复仇来了。
这件事,原本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偏偏李副将就?知道了其中一件要命的事。
两?人初次见面?,先?是寒暄了几?句。
都是官场的油子,寒暄中自然就?谈及了朝中种种八卦趣闻。钟涵到底从京城而来,自有小地方比不了的见识,听得一旁的李明忠屡屡相看,他却面?上淡定。
这般锋芒毕露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先?前与李明忠相交走的是平易近人的路线,只是他敏感地觉察到,李副将对他似在评判之?中。结合他对这位老人的了解,钟涵顿时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发挥出百般魅力。
李副将是多年老将,对人对物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待得他心中对着钟涵有了些许认同时,气氛已经差不多热了起来。李副将看着钟涵笑道:“说起来,早些年老夫与钟侯爷有幸一见,今日见公子风采不亚其父,当真是心中慨慰。”
钟涵挑了挑眉,李副将此语,应是有后续才是。
李副将见着面?前的年轻公子神色悠然,笑容和煦,心中突然就?有些摸不着底。
钟涵不接话,他只得继续道:“想当年,钟侯爷与友人到访汶县,老夫当时还是邻县浩县的守备,久闻侯爷盛名,老夫便与几?位同僚相约一起拜访,侯爷待我等?下官十分宽和,只是可惜了老夫当时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随陪伴。”
李副将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面?上似在追忆往事。钟涵却拿起茶碗拨了拨里头的茶沫,硬是把他当背景板。
李明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装哑巴,刚才两?人聊的那?些事离他也太远了,什么延平侯宁远侯的,他一个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他爹怎么会和京里头有这些渊源。
他看着钟涵,没想着这位钟贤弟在他父亲面?前会如?此不一般。此时李明忠见他爹有些下不来台,便递了个台阶道:“爹,钟侯爷还来过咱们汶县啊,后来怎么样了?”
李副将顿时吹眉毛瞪眼睛,他怒视了儿子一眼,没看到这时候就?是在互相拉锯吗,真是没有眼色。儿子给他拆台,李副将只得继续道:“后来钟侯爷就?在汶县遭了难,也是我等?失职啊。”
李明忠同情?地看着钟涵,安慰道:“逝者已去,相信钟伯父在天有灵,也不想贤弟继续伤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贤弟现在已有功名在身,也足以告慰慈父了。”
钟涵笑了笑,李明忠和李副将当真是两?个性子。他看着李副将,当年那?桩事中,李副将只是一个知情?人,钟涵要知道的是谁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些唯有李副将才能告诉他。
钟涵道:“李兄说的是,在下这么多年来,也是盼着能对先?父有个交代。”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李副将心中一跳,他老眼朝着钟涵看去,钟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李明忠就?被打?发出来到外头守着。
他忧心地看着半驮着背面?色憔悴的李副将,对着钟涵交代了一通,李副将最看不得旁人这幅婆婆妈妈的性子,虎眼一瞪,李明忠忙不迭地快步出去了。
钟涵看着这番父子间的互动,道:“李伯父无需如?此,李兄为人孝义,也是担心您才会这般着急。”
李副将也不是真的生气,待李明忠将门一关,他就?换了幅神色,直言道:“钟公子,我一生三子,历来最疼我这小儿子,但我自个的儿子我心里明白,他的资质远不到你要折节相交的地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来意,老夫心中清楚。”
李副将已经问过了李明忠和钟涵的结识过程,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这傻儿子被人碰瓷了。钟涵如?此处心积虑,心中肯定有所算计。
没等?钟涵说话,他就?道:“老夫为了这个消息,半生处在惊惧之?中。若是你后面?真的在汶县发了财,老夫要其中的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