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脑子里,还是亲戚帮持,门客政治那一套,他能发掘一个白起,却忽略了范雎,能战胜一时,却难以维持两代人。更别提像商君那样,树立一项持之以恒的制度。”
“而秦昭王,他对百姓法不容情,对亲信却大肆纵容,他有英明的时候,也有昏庸的时候。但纵然杀了白起,铸成让秦人遗恨的大错,秦仍能力敌六国。”
“何也?”
“因为制度的基石已落成,兵家天才虽亡,却有成百上千个秦吏秦尉,他们像一颗颗钉子,一根根楔子,默不作声地维持大秦的运转,是他们,为秦昭王守住山河,等待下一位雄主:秦始皇帝出现!”
随何是有心再度劝进,但却没想到黑夫竟如此回答,这里面信息量有点大,他一时间未能消化,愣在当场。
黑夫却止住了话题,指着前方道:“不过话说回来,如若,制度已尽数践踏,而能强撑大局的英才已死,又会怎样呢?”
“城中三万北兵,是继续为二世而战,抵抗到死,还是稍加编个故事游说一番,便土崩瓦解?”
随何向前望去,却见黑夫安排的那位神秘人物,正在季婴等人的陪同下骑行向前。
那人四十许,走到两箭距离外,上百名体型壮大的军汉一字排开,在那人到来前,他们已经喊了好一会:
“宛城已降,汝等已被司马鞅、甘棠所弃,奈何不降!?”
那人下马停住,数人持盾挡在他前面,仔细护住,他深吸一口气,酝酿许久后,大声道:
“吾乃通武侯之从弟,骑司马王翳!”
……
这人,却是在一年前江陵之战里,被黑夫俘虏的骑司马王翳!
王翳本是冯毋择部将,当时辛夷倒戈,老冯战死,杨熊遭戮,黑夫见王翳求死的态度没那么坚决,又知他是王翦之侄,遂留其一条性命,在江陵好生招待着。
被软禁大半年后,天下形势已发生了巨大逆转,南方渐渐占据上风,如今连王贲也亡故了……
当黑夫让人将王翳带道前线劝降,看中的就是他“王贲从弟”的身份。
“关于王贲的事,他说出来,更容易取信普通士卒。”
站在穰县城下,被身前身后数万双眼睛盯着,王翳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暗道:
“兄长,千万别怪我,我只是想让频阳王氏,不至于绝了血食。”
于是他闭了眼,大声喊道:“今日王翳至此,是要告诉二三子一件事。”
“是关于,我从兄,通武侯的死讯!”
“大秦的太尉,通武侯,王氏的家主,吾兄王贲,已经不在了!”
上百名大汉将复述此言,声音震天,传入城内。
“什么!?”
在穰县城头坚守的北军小卒们一时间石化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奉命留守穰县,就是相信通武侯,相信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不会抛弃麾下兵卒。
可现在,若通武侯真的没了,他们哪来的勇气,在此抵御两倍于己的叛军呢?
众人回过头看向都尉,三名都尉面面相觑,让放箭,但箭射程不够,就算一二支顺风飞过去,也被挡住了。
最后最年长的那位一咬牙,对自己的亲卫下令:
“喊回去,大骂叛军,定要将那些胡言乱语盖住!”
但很可惜,围城的有七万,真喊起来,远比城内要大……
不多时,更让人心乱如麻的声音再度传入。
“通武侯最初为奸臣逆子所误,不知武忠侯乃奉遗诏,北伐靖难,故带着汝等,在南阳与义兵为敌。”
“但近来,通武侯见咸阳杀冯去疾,戮公子高,此皆伪帝胡亥,奸臣赵高残害忠良。”
“通武侯上书请诛赵高,反被赵贼所谗,胡亥发十二道金牌,召通武侯还朝,欲以莫须有罪名,杀害王氏全族。”
“通武侯方知义在南方,然为时已晚,他旧伤复发,竟气极而亡,死前只来得及留书与南阳郡守。”
“今南阳守已奉通武侯之命反正,宛城已降,王翳方知,从兄在临死前,无一语及家事,只说‘吾错与武忠为敌,积愤至此,汝等若能反正,则我死无恨’……”
“薨前,通武侯更瞠目怒指着西方,大声三呼……”
三呼何事?
纵然三名都尉让亲卫勒令众人不可听信,但士卒们仍忍不住抬起头,凝神以待。
随着北伐军三军齐呼,一卷白绢也在城下展开,上面写着六个斗大的墨字!
“入关!”
“入关!”
“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