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骑队稍稍加快了速度,像是黑色蚁群那样,沙沙地没过连绵的荒芜田地。所有的人,甚至连牲畜都知道,饮水和休息的地方就在前面,因而走得很起劲。
前方的阿勒斤赤们派了人,骑着快马奔回来,传信之人并不进入大军,而是策骑登上一座土丘,调转马头,向左右两边各跑三次,再顺逆转圈三次。将士们都明白这种信号的含义,那代表前部的勇士们快速攻占了一个据点,并且杀死了据点里所有的人,没有放过一个。
骑队抵达据点的时候,纳敏夫正满心欢喜地抚摸着一领山文甲。甲胄上满是淤泥和血渍,不过,那没关系,这几个月来,蒙古军在汉地掳掠到了大量的工匠,他们都有好手艺,能够很快就修复甲胄。因为如果修复不了,纳敏夫就会把这个工匠杀死。
纳敏夫粗糙的手指付过甲胄表面,满足于甲叶厚实而坚固的触感。他忽然想到,还有配套的革带和护心镜没有收起来,连忙趴在尸堆里,仔细摸了摸。
这都是大件,很容易找到,翻开一具无头的尸体,革带和护心镜就被压在底下的泥泞里。
纳敏夫在赤裸的尸身上踢了一脚,想了想,又踢了下在旁闲逛的黄毛巨汉忽噶:“你要仔细点!”
忽噶高大的身躯动也不动,嘿嘿直笑,只伸手往血泥里掏了掏,装装样子。
纳敏夫摇了摇头,转而冲着钱不花吆喝两声。
钱不花刚抬起头想回应几句,阿布尔粗鲁地拉了他一把。于是钱不花带着几十个汉人奴隶,继续去剥死者的衣服。
在蒙古高原上,一切物资都是缺乏的。大蒙古国连战连胜,尽情攫取。但每次胜利,也都带来了广袤的疆域,挟裹了更多的奴隶、工匠,抬高了蒙古人的眼界。于是,物资依然不足。
所以钱不花手下的奴隶们,每次都会彻彻底底地搜罗战场。他们要的不仅是铠甲、兵器、马匹,也包括衣服、鞋帽、布帛、茶叶和死者随身携带的各种零碎物品。
这些东西都被搜检出来以后,城寨里就只剩下赤条条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搁着。
纳敏夫看了看周围,还是觉得可惜。这阵子抢来的女人,都被四王子勒令杀死了,因为觉得这些女人会影响蒙古大军行进的速度。其实女人心细,用她们来搜罗东西,比男人奴隶的收获更多。
这时后方蹄声轰鸣传来,纳敏夫连忙一溜小跑,让部下们把整个城寨清理干净,把尸体扔进城寨后方的荒滩,免得绊倒了贵人们,然后又在每一处道路弯折的地方,点起松明火把。
待到这些事都办妥,纳敏夫和部下们退出城寨,把额头贴在地面,等着四王子拖雷的到来。
四王子和普通的年轻蒙古人一样,活泼好动,看什么都有趣。他还不像他的兄长们那样,格外注意贵人的身份。所以他对待纳敏夫这样资深的百户挺尊重,时常赏赐些小玩意儿,或者给几句夸赞。
纳敏夫很喜欢四王子,也一直希望四王子能够尽快建立足够的功勋,把属于他的兀鲁思扩张得更大。
但今天,四王子的心情显然不好。
纳敏夫跪伏在地面,只听到四王子重重的脚步声。在他的后头,还有许多人跟着。但没人说话,只有一个斥候骑兵紧随在拖雷的侧面,低声道:
“所以……岱尔巴图就像是狼獾钻进兔子洞里那样,冲进敌人的营垒里去了。但我们等了很久,没看见他出来!”
拖雷沉声问道:“很久是多久?”
“太阳从胳臂一样高,到落到地面熄灭的时间。”
另一名哨骑道:“说不定岱尔巴图被敌人杀死了……敌人建造了密集的营垒,还有壕沟和外墙!他们在营垒里,一定安排了许多士兵!”
拖雷摆了摆手,示意两名骑兵都退下。
他大步迈入营寨里,扫视了一圈,找了个火塘边的地方,把手里的马毡一扔,直接坐在上头。
弘吉剌氏的千户,拖雷的好友赤驹驸马紧随其后,其余的千户、百户们,纷纷跟着入内。有随军的奴隶,也就是孛斡勒和兀剌赤们,连忙安排吃喝。
随军的马匹里头,有些是专门背负枯枝柴禾的。奴隶们用这些枯枝点起篝火,在篝火上架起大锅,往里倾倒清水和大块的奶酪,再把切碎的牛羊肉块倒进去,最后撒入小麦。
小麦的香气,让每个人都露出舒适的表情。赤驹驸马又专门安排了人,为拖雷烤了一条牛腿。
拖雷喝着奶粥,解下腰间的短刀,切割下一条条的肉大口咀嚼。
此前在河北塘泊的那场失败,并没有造成兵力上多少折损,但拖雷回报军情以后,成吉思汗立即就把这一场战斗,和许多俘虏们的口供联系到了一起。
成吉思汗明白了,己方失败并不仅在战场。
如果光看战场上尸体数量,死掉的金军战士要比蒙古人多许多。问题是,整支蒙古大军都被那个叫郭宁的耍了。他拿一支女真人骑兵当作诱饵,以此来调动了大军的行进方向,用来达成他自己的某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