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哼了一声,说:“开过去。”
“是。”司机听了这话,重新发动车子。
日本浪人不是一个,可能平日里在这一带也恣肆惯了,见这辆车子没有被吓到,反而后退一程之后,加速冲着他们过来,见势头不好,急忙四散躲闪。车子开过去之后,酒坛子却追上来,险些砸到车子上,一通醉话乱骂出来,更加让人恼火。
“真不知道这北平市长是怎么当的,难道连段司令也变的好脾气起来了么街上流氓横行,还让警察署长稳坐其位”陶骧不咸不淡地说着,看看静漪。静漪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日本人在东北横行不是一日两日,在北平还算收敛,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来。”司机小声说。
“惹出大事来就晚了。”陶骧看了看这北平城内宽阔的街道,又哼了一声。
静漪虽在悲痛中,仍能体会陶骧此时的心绪,必定有些愤懑。当日街头的示威游行,正是因了这一岛国强盗行径而起。他们是亲身经历过的。
下车的时候陶骧从她手中将骨灰坛接了过来。
她起初不肯。
陶骧一句话,让她松手。
他说:“你心神不定,别让娘摔了。”
她腿一软,几乎要立时摔倒在地,眼看着陶骧稳稳地走在前面,走进了怡园的大门。她仰头望着怡园高高的门楼其实,母亲当年嫁给父亲,进的应该是这里的门吧
她眼前有些模糊。
进去看到母亲被端正地供奉在堂上,陶骧正在上香。
她过去站在陶骧身旁,跪下去一同磕头。
她伏在蒲团上长跪不起
陶骧吩咐秋薇好好照顾静漪。
他出去给程世运打了一个电话。
静漪听到他在讲电话,声音不高不低,也并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她缩着身子靠在床头,隔了很远的距离,看陶骧的侧脸他放下电话时回了下头,似乎是在看她。只停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低语一阵,他也就走了。
“小姐,睡一会儿吧。”秋薇从外面进来,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静漪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她有些胆战心惊。“姑爷让告诉你,他有事出门,顶多半个重点就回来的。”
静漪接了毛巾把脸盖上。
秋薇不敢再出声,守在床边坐下来。又担心静漪,又念着宛帔的好处,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好久,一只手伸过来,放在她肩膀上。秋薇急忙抹着眼泪,回头看静漪人虽然躺着,却望着她,伸手过来给她擦着眼泪,眼泪又涌出来,“小姐,我难受”
静漪的手背蹭着秋薇的下巴,说:“出去看看谁来了。我倒是想睡一觉,可恐怕是不能睡了。”连日来就这么熬着,她眼睛干涩发痛。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说:“十小姐,九少爷来了,请十小姐前面去。”
秋薇呆住了似的,看着静漪,都忘了起来去开门。
静漪强撑着起来,说:“知道了。”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把自己收拾利落,只是将鞋子穿好,款步走出了卧房。
她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看这卧房。还是新婚洞房的样子,火红的一片,连那联珠瓶,只剩了一个,孤零零地还在那里,似乎新婚之夜的枪声都未远去可是短短的几个月,简直沧海桑田。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静漪来到正堂,已看到之慎立于门内,正在上香。
她走进去,看着之慎行过礼,转身望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叫他一声九哥。
之慎也并不想和她在这里多说话,他来的目的就是将宛帔的骨灰带回程家大宅。
静漪知道之慎的来意,她说:“不行。”
之慎大声说:“你不要让帔姨不得安宁!”
“我是她的女儿,跟着我,她不会不安宁。”静漪说。
之慎气极,当下也不罗嗦,喊了句:“来人!”
跟着他来这的,有宝爷和许多程家的家丁。
静漪转身挡在门前,说:“难不成在这里,就要动抢了”
“十小姐,我们奉主子的命行事。还请十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小姐,二太太一生为程家鞠躬尽瘁,小姐这么一来,二太太泉下有知,该伤心了。”宝爷说。
静漪不动。宝爷是老家人,她一向对宝爷有份尊重。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能听从这样的劝告。
“十小姐,别让老爷和太太伤心。”宝爷又说。
静漪仍不肯后退一步。
后退,也后退过很多回了;伤心,还有谁伤心地过她
“小十,你打定主意是要让人看程家的笑话是嘛”之慎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样起,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这样一意孤行。跟我回去,你亲自跟父亲解释。”
就在之慎要下令将她带回去的时候,陶骧从外面进来。平时不离他左右的亲随,此时一个不见。但他单独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忽视。
“九哥,自己家人,还是不要这样吧。”陶骧站到静漪身边。
之慎看看他,说:“静漪今天这么做,足以令程家蒙羞。”
“九哥言重了。静漪只是舍不得帔姨。她从不会做令程家蒙羞的事。”陶骧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静漪身前。
之慎沉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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