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净彻的漠北语虔诚梵颂, 久久回荡在庑殿檐下的几盏明瓦宫灯间,迂回在绚丽多彩的雕梁画壁旁,盘旋于雕镂细腻的汉白玉台基上。
乌云其木格双手握拳,靠于胸前,阖眼仰脸向挂于中天的那弯皎月,一字一顿地向上苍祈福,她对陛下的祝福是用烂漫的嗓音道出,但其中珍重的心意,流光听得分明。
流光动容了, 作为陛下的贴身宫婢,她是陛下的知心人,自然是知道陛下的私心。将漠北公主接入宫中, 好生待着, 陪她赏花戏蝶,看她逐月舞影,这可是连世女都得不到的待遇。
陛下国事繁忙,还抽身陪她,为的什么可不是大发闲性,还不是看中了乌云其木格身后的漠北汗国, 和她对大乾虎视眈眈的父汗。
自始至终,乌云其木格都只是寝殿里的折枝八方烛台, 是书案上的绒绣山字砚屏,是殿壁旁陈列珍玩的十锦槅子。
她在陛下心唯独不是陛下在她心中的位置。
流光道:“陛下会知晓姑娘的好心的。”
“没必要让她知道,”乌云其木格道:“我只希望陛下一切都好。”
听了她的话, 流光踌躇再三,道:“奴婢冒昧问姑娘,姑娘在殿中待的时日也不十分长,那对陛下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意呢”
乌云其木格似乎也迷惑:“流光,你怎么能这么问”
“是奴婢多言了。”
流光紧了紧手中的宫灯把柄,想告退。
“方琉曾对我说过,要喜欢宫里的每一个人,即便他们待我是冷是热,我都不许与他们顶嘴,”乌云其木格陷入深深的回忆中,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抹了甜蜜的微笑:“她说外面的人很恐怖,像草原上的狼群,我当然是信她的,我在宫外养伤时,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在向院子里扔石子、吹口哨,甚至趴在墙头看我,他们的眼神,很吓人。”
流光出生在小康之家,虽不比世家豪奢,但也是从不知饥寒酸苦是何物,听到这里,流光便想开口安慰她。
乌云其木格继续道:“我想出去与他们那些人理论,就算是用拳脚理论,我又怕什么呢。可是我站不起来,更打不开门栓,方琉说我打不过他们,只会带累她受皮肉之苦,那我只能忍下这口气,不给她惹是生非。”
“后来,我被送到侯府,第一天,就打了世女和明小姐,她们没有怪我,可方琉却在走之前拽我的耳朵,扯出泪也不放开,让我小心这深宅大院把我给吃了。”
乌云其木格深吸一口夏夜的暖意,继续回忆:“入宫前,世女也特意叮嘱我,让我不要在宫里惹事,否则遭殃的可不止我一人,方琉也会跟着受牵连。”
“可陛下怎么会是宫外传着的人呢,她像我的阿布一样,一样的威严,别人尊敬他俩,也害怕他们。陛下还像阿布一样的对我,竟让我分不出他俩人对我的好,我在草原最亲近的人就是阿布,我曾说过我要为他向草原神献出生命,可他却笑我傻。我在大乾,最像阿布的人就是陛下了,我有时会分不清方琉和陛下谁对我最好,方琉救了我,我在大乾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就是她,可是陛下也救了我,我与她相处的时间比方琉还要长。”
讲完这些,乌云其木格痴痴的立在宫灯的光耀下,好半天她像是回过神来,坚定道:“陛下像阿布,都是我爱我的人,我都爱他们。”
这一通话下来,流光在心底也有些骇怪,她没想到自己有意无意的一句问询,竟然得了这位漠北公主这么上心的回答。还时不时的将“爱”放在嘴边,这对被深宫束缚久了的流光,的确有些惊异。
原来,漠北公主是由爱慕自己的父汗到对陛下有好感的,流光略尝到哭笑不得的滋味,陛下与漠北王汗,的确都是万乘之主,再加上陛下对她的善意,乌云其木格将陛下带入王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亏太后当漠北公主为狐媚,以为是来勾.引陛下的,原来人家还仅仅是把陛下当做“长辈”来看待。
紧闭的宫门开了一线,漏出里面的通明烛光,一名宫婢低头走出来,到两人面前站住,道:“陛下口谕,着漠北公主即刻回殿休息,明日早时启程,不得耽搁。”
“终归是要走了,”乌云其木格轻轻叹息一句,对流光道:“回国后,我会让阿布永远不来侵扰大乾,这样或许今后,我还能来看你们,来看陛下。”
流光屈膝:“路途遥远,姑娘走好。”
这几日前线的风声又紧了,明将军也是名将之后,深谙用兵之道,与他的那名亲家不分伯仲。
前面的战事白热化,从驻扎在泰州府叛军的风声鹤唳中可以窥探一番。
驻兵是越来越少了,看管蒲若斐三人士兵的数量也在逐渐减少。
蒲若斐猜测,他们都被拉去了沙场,战争一旦开始,就连耳顺老翁都不能幸免,更何况是这些人呢。
方琉则拍着胸脯庆幸,借她茶炉的人,也上了战场,走时匆忙的什么都顾不得,更别提跟她讨回炉子了。
蒲德以为趁乱逃走的时机就在眼前,她这几日使力将三块铁片的尖锐处打磨趁手,从早起忙到晚睡,手臂都乏力了。
“其他地方缠上布条,”蒲若斐看过后,道:“别划破了自己的手。”
蒲德坐在帐篷一角,再接再厉。
吴夭夭倒是没有再来烦扰过她们,这让蒲若斐很是畅意,她常捧着书卷在帐子里看得昏天黑地,耳旁就是蒲德“蹭蹭”的打磨声。等到入夜或用饭时,方琉就跑回章帐子,一边吞咽着糙米饭一边给她们讲她今日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在这时,蒲若斐讲的就很鞭辟入里,她说侯爷在齐地征不是不到人了,而是张泽成他面对明将军屡战屡败,无法抢州夺府,就更无法在新攻下的城池招兵买马,齐地的天乾,已经被征用大半了。
正在向她们靠近的,不是自由之日,就是死亡之期,齐王很有可能在最后,用她们做人质,威胁朝廷。</p>
蒲若斐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方琉有时看着米中越来越多的石子和菜里越来越少的油发呆时,就会想起她对齐军不支现状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