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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最宜破土,嫁娶。
清晨方下了一场细雪,未等初阳将檐上的一层碎琼芳晒成玉浆,震天的佛号声便将街房尚贪眠的百姓惊醒。
安国寺的僧人倾寺全出,身上裹着厚佛袍,持着木鱼的手缩在宽袖中,光溜溜的脑袋倒是冻得通红。
若非这些黄皮僧人走得整齐,口中又是喊着洪亮的佛号,打着明夫人为明将军平安班师的名号,胆子小的百姓恐怕惊惶得连家门都不敢出。
安国寺像是提前打探好了路径,僧人们绕开朱雀坊,分两路顺着永安街和长定街一路踏过去。直到开阔的乾宫广场上,遇到巡逻的御林军,盘旋其上的诵佛声才原路消散。
长安街头的醉仙楼可远眺小半个京城,安国寺僧人的丑态自然也能一览无余。蒲若斐侧着身子倚在窗边,每过一顿饭时便能望到和尚的光头黄衣,来来回回三四次,煞是显眼。
蒲德推开门进了这间临街的雅阁,又回身关上了,上前对蒲若斐道:“世女,那边人传消息回来,宅子田地都置办妥当了。”她从褡裢里掏出一只布包:“渤海、边城都有,这儿是地契,您看。”
蒲若斐神色恹恹,似是多日未曾得好好休憩,她道:“把这些全都大小姐拿过去,她如今在哪里”
“回世女,大小姐人已经在城外了,就等着接了表小姐一起走。”
“替我转告大小姐,别后远离故土,请她多多珍重,”蒲若斐抿了抿薄唇,仍继续道:“让她放心,或一年或十年,我便去看她。”
“是。”
蒲若斐示意她走到窗边,指着刚过去的僧人道:“还有一件事,明府的起事便在今晚。而安国寺的僧人尚在京里诵经念佛,扰民得很,我猜他们并非只为了给舅舅还愿,而是另有所谋。”
蒲德猜道:“京中的和尚甚多,难不成他们袍下头藏有利刃”
“他们出家读佛,做些贪赃枉法的事便是头了,又哪里有胆子敢杀人,”蒲若斐用手指在虚空中化了一道线,便是僧人走了几趟的路径:“僧人们费力走过来走过去无非是在掩饰地下的暗道,地下调着兵,定会有人语和盔甲脚步声。若是引起地上的百姓察觉便为不妙,所以让一群和尚在上面走,还喊着佛号遮掩。”
蒲德十分惊奇,她道:“如今的佛也是用来杀人的,那和尚们走过的地儿便是明府修的暗道所在了!没想到东厂的人打探了多日都查不明白,现在反而被他们自己给‘说’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禅院里的乌云还像热锅上的蚂蚁,为找不到明府的暗道而焦心呢。
蒲若斐勉强笑了下,气色稍微好了些,她算了算时候,吩咐道:
“街面是用青石铺成的,去让东厂的人多备些火.药,今晚炸开这两条街,让下面的人再也上不来。”
“沿街的百姓——”岂不是要一起血肉横飞了。
蒲若斐道:“此事要千万小心,不要泄露出去,否则百姓骚动引起明府人注意,大事便功亏一篑。”
黑火.药力甚猛,东厂就有一尊填黑火.药的火炮,被御赐名威武大将军。据说先帝征渤海时曾带上它,一炮就将渤海神庙的宫脊轰掉半边,轰得渤海国主和祭司吓破了胆子,背着玉玺出来投降。若在闹市的街上点燃火.药,沿街的房屋倒塌人也遭殃。蒲德想争辩一二,却看蒲若斐漠不关心地靠上了窗框,神思飞到了天上,就噤声不言语了。
火.药一震,可不仅百姓没了居所,世家败阵才是要人头落地,血流千里。
“属下去了。”
“今夜过后,我送你一笔体己,你也离开京里。”
蒲德不敢信自己被脱出奴籍,大为骇然:“属下走了您怎么办,即便留在宫中也需要外面有个为您办事的人。”
蒲若斐道:“明家没了后,世家也必然跟着灰飞烟灭,你若再留下来,无法在东厂立足。”
灰飞烟灭,蒲德浑身一颤,她自幼被养在安城的大宅院里,练武习功外的生活也是安逸舒适。见识过仆从成群、车马轩昂的锦绣日子,就难以融入柴扉荆门的贫困。即便世女仍可留在宫中继续金迷纸醉,但侯府的亲族世交的衰败是无可避免的。蒲德坚决道:“属下奉皇命任职东厂,东厂的人不敢蔑视陛下的,属下要留下来。”
似乎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蒲若斐不置可否。见她放弃了自己一直想要的自由,选择了留在京中,蒲若斐只道了一句:“去吧。”
这时,乾京二十里外,有一支急行军自北而来,匆忙行进。
他们装备精良,挎在腰间的刀面如水一般清亮刺眼。为了掩人耳目,锋镝全被取下来,马蹄甚至包了布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