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坟茔建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墓冢和背后的托山约占一亩之地,围墙高高矗立,墓前石桥、望柱、石像生精致威武,志铭石碑由钟涵和宁远侯所书,千字铭文,大气磅礴,分立左右两座碑亭之中。神?道前甚至还有一座由帝王亲自?题字的石牌坊。
墓冢相邻之处,便是钟涵由祖坟中迁过来?的父母衣冠冢,一墓二穴,均是按着公侯规制建造的墓场。
钟涵这些日子就住在老太太墓前的茅草屋中。每日里看着外?头隆重的墓葬,他心中却是没有多少感觉的。老太太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遗愿却要让万嬷嬷代为出口,若老太太先?时知晓会?有如此结局,不知道她会?不会?对?当年支持二叔承爵一事追悔莫及。
但?无论如何,老太太最后的选择,终究耗尽了钟涵对?她仅剩的祖孙之情?。
此时山中秋色正好,墓边的茅屋中,钟涵的对?面却坐着汶县的高县令。高县令是亲自?过来?跟他商议一件事的。
钟涵面上有些犹豫,高县令希望他在守孝期间能在当地开馆授课。汶县师资有限,好几十年都没出过一个举人,高县令在文教上的考评一向不佳,这回逮着了一个从京城过来?的探花郎,当真是如狼似虎。
见钟涵似有为难,高县令又?加了一把火:“探花郎不知,咱们汶县惨啊,上回有人考中秀才还是六年前的事,那个老秀才考了整整二十一年才得到了功名,当时就高兴得傻了过去。在下原本还指望着县上多一个秀才能多一个学馆,一下子就没了指望。就连县城附近驻防的几个将军家的孩子都只能送到州府去上学,若是汶县能有跟您一般才高之人教书治学,这些孩子就不需要山重水远到外?地求学了。”
钟涵看着面前这位高县令,梦中这个时候,汶县县令一职应是钟涵接任才是。他接到了吏部的任令时,高县令已是因政绩不佳被?打发到大理边上一个偏远的县城。
钟涵在汶县总算也?待了一年多,对?这里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汶县虽然山水幽美,但?山多匪乱也?多,博学多才者多不会?选择在这定居,文教上确实让人苦恼。对?着高县令的愁眉苦脸,钟涵沉吟了一番,答应了下来?。
高县令没想到,天上居然真的砸下馅饼了!他还以为要说服这位天之骄子需要更?长时间。
高县令这一次也?是硬着头皮而来?。宁远侯府老太太的身后恩荣实在令人咋舌。
钟涵一行人还没到达汶县,高县令已经接到了上头的暗示,让他大开方便之门尽力协助,因着如此,宁远侯府来?人才能在短时间内召集起一批墓工民?匠修建坟茔。等着扶灵队伍过来?时,老太太的茔地上已是有模有样。这些居多归功于高县令调度有方。
可惜钟氏族人在京城里头便随心所欲惯了,来?到汶县这等小地方面上也?都是一派倨傲之色,对?着小官小吏更?是动辄呼来?喝去。高县令不过寒门出身,在汶县十几年都无法挪身,心志早就销毁得差不多了,纵使心中不满也?只得小心伺候着。
在这些人里头,高县令就看好钟探花一个人,不只是因着他身上功名令人仰望,也?是因着钟涵身上没有其他人那般露骨的傲慢不逊。他为官多年,人情?世故上到底专业过人,一眼?就看出了探花郎对?汶县有些不同寻常的感情?,这才会?腆着脸皮过来?相求。
高县令晕乎乎地走了。等着人走远了,被?钟涵派到汶县探矿的清湛才从屋后进来?,他相貌和清谷十分相似,可是眉眼?间却更?为沉稳。刚才他和钟涵话才说到一半,高县令就来?了,清湛只得躲了出去。幸好高县令为表诚意只是单枪匹马而来?,否则他就露馅了。
钟涵看着他一身利落的青衣短打,问道:“我带过来?的那几个人,从他们口中探问出什么了吗?”
清湛摇了摇头:“幸得咱们还没泄露紧要之事。清明把那些人安排在县中的宅子里,最近他们正闹腾着要过来?保护少爷,这些人口风很紧,暂时看不出是哪边的人。”
钟涵敲了敲桌子:“我应了高县令开馆之事,应该要在这汶县待上一阵子了。”
他说着呼出一口气,他是承重孙,按制应该要丁忧三年。钟涵原本想着等李副将的事情?一了,就回转京城,横竖他也?不需要孝子美名,在家守制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到时或多或少能赶上温含章生产的日子。按他所想,温含章在京中应是没有大碍,有了他事先?提醒,温子明不会?出事,京城地动又?在来?年,这一胎必定能顺利生出来?。
可惜凡事就怕个意外?。
钟涵这些日子两边煎熬。
皇太孙让他带过来?的这五个人,到了汶县钟涵才发现其中居然有三个被?他人收买了,另外?两个亦是忠奸难辨。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要奸细在一日,他就不能把那个金矿的地点交代出来?,这些人也?不会?让他轻易回京。
清湛早就听?清谷说过新?夫人是个难缠的,有些同情?钟涵道:“少爷,不如您再写封信给夫人解释一番?夫人会?理解的。”
他家少爷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在汶县这一个多月都往京里头寄了好多封家信了,夫人倒是沉得住气,一封也?不愿回。清谷日日都要到府里头为他家少爷说情?,上次他信里头说,觉得自?己?在夫人面前都没脸没皮了。
钟涵没说话,温含章这一次的怒气可没那么容易消解。两人成亲至今,温含章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但?他现下是绝不能回京的,那些人已然知晓他是皇太孙私底下的幕僚谋士,他不能在温含章生产之际,把危险再带到她身边。至少要等她这一胎生下来?再回去。
想着这些烦心事,钟涵脸上带着些许阴沉:“要是今日还不能知道那些人的背后藏着哪条大鱼,你?就把他们绑起来?。等着殿下那边的消息过来?再说。”
清湛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些人在表面上都是太孙殿下的人,咱们自?行处置了,就怕太孙殿下会?对?咱们有意见。”他这些日子就是为难着这一点,才没撺掇着钟涵处置了他们。
钟涵笑:“我出京前和殿下打了一个赌,说让他拨几个能信任的得用人与我一起,我这一趟回去后必能回报他一番惊天大喜。当时也?没具体说是什么事。现下帮他揪出了身边的探子,也?算是一喜了。”这个金矿虽是他送给太孙殿下的投名状,但?没有确认接手的人是否可靠之前,钟涵不会?轻易泄露。
主要是太孙殿下手中的人委实太少了,他住在宫中,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要传递消息十分困难,否则也?不需要等上这么些日子。钟涵叹了声气,皇太孙虽然品性正直,可惜太过年少,今年不过一十六岁,手上并无多少实权。